這么一種大背景下,不管任何領域,追尋西方都被看成是理所當然的進步,而文化保守主義立場往往被從政治或其他層面上理解,此道中人處境艱難,甚至絕望,著名學者王國維就是因此跳入未名湖自盡的。
只有從這個背景上,才能理解林風眠提出“調和中西藝術”在當年是一種具有革命性的做法。但在實際施行過程中,卻不可能不出現(xiàn)某種偏差,因為眾多教授都是留學回來的,抱持著時代主流的意識形態(tài),在具體的課程安排等問題上,一旦出現(xiàn)矛盾,便難免不出現(xiàn)傾斜,最后國畫壓縮至一周只有半天。至于學生,受大環(huán)境影響,不乏輕視國畫者。像潘天壽、李苦禪這樣的先生也就很難不郁悶了。
是中還是西,如何亦中亦西,這個矛盾自始至終貫穿在整個辦學過程中。
至于對學生的基礎訓練,林風眠要求十分嚴格,預科一周有24節(jié)素描課,他還鼓勵大家課外到大自然中去寫生風景,到街頭和工廠去畫窮苦大眾,時人稱為“林派素描”;這和同是法國留學生的徐悲鴻提倡的素描方法形成鮮明對照。林注重在不違背真實的前提下,突出主觀認識,而徐則強調“惟妙惟肖”地再現(xiàn)對象,以為中國繪畫的出路就在寫實主義。
林風眠在教學中的片言只語,他的學生席德進日后把它們整理出來:
“你的畫應該風格化一點!”
“你應該放松一點,隨便些,亂畫嘛!”
“用線嘛,用線去表現(xiàn)形體?!?/p>
“不要畫得像學院派,光與影是附屬于本體的,不是空有光影,而不見實體與本質。光與影是被動的?!?/p>
“藝術上最難達到的是感情與理智的平衡?!?/p>
“去讀一些文藝、哲學、歷史方面的書吧——充實你的心靈,啟發(fā)你混沌的心志?!?/p>
“畫不出來,就不要畫,出去玩玩。”
當看到洪毅然同學的作業(yè)“太理智,太冷靜”時,林甚至對他說:“作畫之前不妨少量飲一點酒,這樣就會狂熱起來,畫畫需要熾烈的情感,要把亞波羅(日神)與狄俄尼索斯(酒神)的精神結合起來?!?/p>
林風眠以他的理念與方式辦學,把引進西方現(xiàn)代繪畫放在顯眼位置上,他由商務印書館出版了《1935年的世界藝術》一書,介紹法國藝術界對立體派、野獸派及其他現(xiàn)代諸流派的評價。那時中國與世界的交流與溝通幾乎是同步的。
抗戰(zhàn)改變了這一切?!鞍艘蝗录焙螅诛L眠即通知當時在法國探親的妻女立即返回中國,自己毅然率領藝專師生內遷。
1938年,在到達湖南沅陵后,他因為種種風波不得不辭去校長一職。兩校合并后日益復雜的人際關系變得越來越難以應對,他也不擅長處理繁雜的具體事務,盡管學生一再挽留,最終還是去了已是孤島的上海探望妻女,本來或許會在租界待下去,但有一天遇到舊識褚民誼,邀他去汪偽政權做事。因為擔心被拉下水,第二天林即啟程經(jīng)香港等地輾轉到重慶,在周恩來掛帥的政治部第三廳下屬的設計委員會任職,不久,此廳撤銷,他就租住在重慶南岸一個簡陋的倉庫里,潛心作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