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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來,曾根新吉在東京都內(nèi)輾轉(zhuǎn)流離,不是棲身于小旅館,就是在空房暫住。他已經(jīng)上了歲數(shù),這樣每天居無定所,身體還真是吃不消。可能的話,他很想找個廉價公寓定居下來。
為了逃避戒酒中心的監(jiān)視,就必須藏身在遠離赤羽的地方,為此,他想盡可能躲得遠遠的。而之所以沒有干脆離開東京,是因為他手上有接受最低生活保障時領(lǐng)取的都營交通的免費車票,有效期還剩下一個月,因此他的活動范圍自然就只局限于搭乘免費都營公交或地鐵能到達的區(qū)域。
可他怎么都找不到適合他的地段。說“適合他”或許有些怪怪的,不過他就是不適應(yīng)其他地區(qū)的氛圍。雖說東京匯聚了來自全國各地、各種各樣的人,不同地區(qū)給人的感覺也截然不同,但就是沒有地方能與赤羽相比。因為帶有這種感覺,所以行竊方面也不怎么順利,盡管他頻頻下手,入賬卻少得可憐。
有一次還差點兒失手被捉。那次他大白天潛入一間公寓,以為里面沒人,不料卻睡著個年輕男人。發(fā)現(xiàn)家里進賊后,男人當(dāng)場把他揪住,只因?qū)Ψ疆?dāng)時有病在身,他才得以掙脫逃跑。會發(fā)生這種失敗的事,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酒精中毒導(dǎo)致他感覺遲鈍,注意力也變得渙散。之后好一陣子他都心有余悸,不敢再做入室盜竊的勾當(dāng)。
現(xiàn)在北返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了吧,曾根暗忖。這些日子他輾轉(zhuǎn)各地,自信已經(jīng)擺脫了戒酒中心的追蹤。證據(jù)就是,不管走到哪里都看不到大澤芳男的影子了。隔了這么久,那些人應(yīng)該已經(jīng)放棄跟蹤他了。
對曾根來說,還是住了一段時間的赤羽最合他意。那一帶的地形他很熟悉,干起營生來得心應(yīng)手。此外都營交通的免費車票快到期了,這也促使他下定決心北返。目前他手頭還有一萬五千元,這筆錢應(yīng)該足夠應(yīng)付眼下的生活。等稍微賺點兒錢,就找個廉價公寓安下身來——曾根認(rèn)真地盤算著。
五月下旬的一天,曾根新吉在中午十一點醒來。
腦袋一如往常地嗡嗡直響,他拿起枕邊那瓶大分縣產(chǎn)的一升裝燒酒,直接將瓶口送到嘴邊。剛剛輕抿了一口,耳鳴就立刻止息,意識也逐漸清晰。他心想,現(xiàn)在能每天舒舒服服地睡個好覺,真是老天垂憐。住在小旅店時,早上十點就被人敲門叫起,根本沒有隱私可言。對,隱私——他很中意自己脫口而出的這個詞,不由得哧哧地笑了。
曾根昨晚趁夜?jié)撊胍淮睕]人在家的新建住宅,偷出條晾曬后忘記收回的棉被。雖然棉被目標(biāo)很大,很容易被發(fā)現(xiàn),但也值得冒險一試,因為只是丟了條被子,沒有人會特意去報案。其他值錢的東西他碰都沒碰。
沒有惱人的耳鳴打擾,他睡得很香。一覺醒來時最難熬,不過喝杯酒就好了。從十一點醒來到十二點這一個小時里,他依舊窩在松軟的被子里打著盹,享受著這段最愜意的時光。
曾根如今租了一間雖然骯臟,但畢竟還算是公寓的房子。棲身在這里小心謹(jǐn)慎地重理生計。轉(zhuǎn)眼快五十的人了,沒有個落腳的地方實在不行,一個月的流浪生活讓他深切體會到了這一點。有個固定的窩,能隨心所欲地過日子,不管是肉體還是精神都舒服不少。搬進來的這一周里,他每天都過著久違的安逸生活。
為什么沒有固定收入的曾根能住進公寓呢?
原因是他有天入室行竊時,運氣好偷到了十萬元現(xiàn)金和一張國民健康保險證。當(dāng)天他就拿著保險證跑到赤羽站前商住樓里的高利貸公司,成功借到了十萬元。要是太貪得無厭,搞不好反而會敗露,十萬元左右的金額正合適。
不管怎樣,總計二十萬元到手了。
他想在離赤羽站不遠的地方找個廉價公寓,當(dāng)下便跳上看到的第一輛公交車。這輛車是開往王子站的。他覺得住處距離赤羽站十分鐘車程最理想,于是看著偷來的手表精確地把握著時間。十分鐘剛到,車正好停在王子五丁目站,他下了車,信步閑逛。
庚申路商店街是條呈S狀、曲折回旋的細窄道路,附近有很多居民小區(qū),住戶數(shù)量看起來很可觀。這里散發(fā)著平民的氣息,處處雜亂無章,這些都很合曾根的口味。
曾根站在房地產(chǎn)公司的店鋪前,看著玻璃門上貼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姆慨a(chǎn)廣告,借此判斷這一地段的租房價位。這一帶的房子通常要五萬元以上,帶浴室和衛(wèi)生間的則要超過六萬五。當(dāng)然,他是不會去找房屋中介的,因為除了禮金、押金還要交十分之一的手續(xù)費,他負(fù)擔(dān)不起。只要在小巷里轉(zhuǎn)轉(zhuǎn),應(yīng)該就能找到符合他要求的房子了。
果不其然,他找到了一幢掛有“空房出租”招牌的破舊公寓,名字叫做“五月莊”。想到現(xiàn)在正是五月,曾根便一相情愿地認(rèn)定彼此大有緣分。這是幢古老的木結(jié)構(gòu)二層樓房,估計租金在兩萬元上下。
招牌下方留有房東的聯(lián)系方式,曾根立馬就去和房東商談租金。房東就住在公寓旁邊,年紀(jì)五十開外,看起來很和善。曾根向他炫耀了一下錢包里的二十萬元現(xiàn)金,并答應(yīng)當(dāng)場付清兩個月的租金以及兩個月的押金(沒有禮金),兩人立刻拍板成交。房租是一萬八千元,以天來計算的話,就是每天六百元,夠便宜的了。
四疊半大的房間里,榻榻米十分老舊,看上去像是沾染著幾十年的污垢。壁櫥的拉門也沒有更換,整個屋子的色調(diào)都很暗淡。房間位于一樓的角落,窗戶正對著隔壁公寓同樣骯臟的墻壁,大白天也透不進什么光線。曾根心想,原來如此,怪不得房租這么便宜。早知道再砍砍價就好了,一萬五千元還差不多。
“算了,就這樣吧。沒對我的來歷追根究底就夠慶幸的了?!?/p>
一樓和二樓的中間都是走廊,走廊的兩旁分別排列著五個房間,盡頭是公用的洗碗池和盥洗室。這里住的都是不太健康的老人,或是像曾根這樣看似流浪漢的男人。
“一幫垃圾!”
每次和他們打照面時,曾根都會在心里這樣感嘆。那間房子到了冬天,就陰冷得待不住,但他想著冬天過后,天氣回暖,說不定會越來越好住。
只要是能保護自己隱私的地方,不管條件如何惡劣,曾根都覺得如在天堂。當(dāng)時他就是懷著這樣的心情往返于赤羽和王子之間的。忙忙自己的營生,打打小鋼珠,酒當(dāng)然也照喝不誤。
五月下旬的這天,為了物色新的下手目標(biāo),曾根搭公交車穿過北本大道來踩點。很快東十條商店街便出現(xiàn)在他眼前,這種地方居然有如此繁華的街道,他感到有些意外。順著商店街往前走個七八百米,就是JR東十條站。
這地方不錯。車站前有四家彈珠店,另外還有角子機店、游戲廳和咖啡店等,不愁沒地方消遣。小酒吧也隨處可見。
為了給自己鼓勁兒,不對,是為了紀(jì)念與東十條街的相遇——曾根隨便找了個理由,走進角子機店。時值傍晚,店里的玩家很多。他對角子機并不太熟,硬幣卻像鬧著玩似的源源吐出,不到兩小時就賺了一萬兩千元。賭博這玩意兒,就是這么奇妙。
“真走運,真走運。”
曾根念叨著,但耳邊回響的不是硬幣哐啷哐啷掉出的美妙余音,而是再度襲來的耳鳴。
“哦,這是老天叫我去喝酒了?!?/p>
最近曾根干脆把耳鳴當(dāng)成提醒喝酒的信號。這樣一想,就覺得人生還有些樂趣。酒精中毒算個屁,戒酒中心的那群渾蛋都去死吧。獨自坐在小酒吧吧臺的一角,曾根切齒痛罵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