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手指與月亮
剛開始接觸禪宗書籍時,我把禪理解為一種神秘的宗教體驗,認為禪是通過修證獲得的某種神通(超自然的能力)。我非常希望看到禪師們表演一下他們所證得的宗教奇跡,比如預(yù)測人的未來,比如呼風(fēng)喚雨,比如穿墻而過,比如像傳說中的禪宗初祖達摩大師那樣,腳踏一枝蘆葦渡過浩浩長江……
我向凈慧老和尚提及這些時,他淡淡地告訴我:“你的這些認識,是對禪的誤解。那些能夠當(dāng)眾表演的,是魔術(shù)師,不是禪師?!?/p>
禪到底是什么?
在寺院里,在所讀到的禪門公案中,我領(lǐng)略了禪的機鋒。
公案,本指古代官府司法斷案所依據(jù)的典型案例。禪宗借用這個術(shù)語,以古代禪師的言論行動為參考,來判斷學(xué)禪者的體悟程度。機鋒是禪師們獨創(chuàng)的一套開導(dǎo)、勘察學(xué)禪者覺悟高低的特殊的語言藝術(shù)。
禪既不是神秘,也不是教條,更不是盲從迷信。禪是人重新獲得內(nèi)心諧調(diào)統(tǒng)一的途徑。
日常生活中的瑣事,經(jīng)常被禪師們引用,使學(xué)禪者看到前所未見的存在。在某個時刻,禪師借由語言的機鋒,拉開生活掩隱的幕布,把全新的世界展現(xiàn)在學(xué)禪者的眼前。
此時,同樣的山,同樣的水,同樣的世界,同樣的人,在學(xué)禪者眼里卻充滿了新鮮。這種新鮮,是非邏輯的,超經(jīng)驗的,直觀的。
這是禪的奧秘所在,也是生活禪的秘密所在。
禪師留下的這些公案,雖然沒有告訴我們什么是禪,卻隱約傳遞了禪的氣息。
安心是禪。
慧可向達摩禪師請教:“我的心不安寧,請師父教我安心之法?!?/p>
達摩伸手向慧可說:“把你的心拿來,我來安頓它。”
慧可一時愣住了,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說:“我找那個不安寧的心找了半天,但就是沒法找到?!?/p>
達摩說:“我已經(jīng)把你的心安頓了?!?/p>
放下是禪。
兩個和尚過河時,有年輕女子請求幫助,師兄毫不猶豫地把女子抱過了河。他們繼續(xù)趕路時,師弟質(zhì)問他:“出家人不近女色,你怎么能抱那女子過河呢?”
師兄答道:“我是抱了那女子,但我早把她放下了,你卻是抱著這女子走了數(shù)十里路還不肯放下?!?/p>
不動是禪。
六祖慧能接受五祖弘忍的心傳之后,在嶺南山地隱居了十幾年。
后來,機緣成熟,慧能來到了廣州。在法性寺聽經(jīng)時,看到兩位僧人對著一面旗子,面紅耳赤,爭論不休。他上前一聽,才知道原委。原來他們在爭論旗幡飄動的原因。
一個說:如果沒有風(fēng),幡子怎么會動呢?所以說是風(fēng)在動。
另一個說:沒有幡子動,又怎么知道風(fēng)在動呢?所以應(yīng)該說是幡子在動。
兩人各執(zhí)一詞,互不相讓。
慧能聽了,對他們說:二位,請別吵了!我來為你們做個公正的裁判。其實不是風(fēng)在動,也不是幡子在動,是你們的心在動??!
離相是禪。
道一年輕時跟隨懷讓禪師學(xué)禪,他喜歡坐禪,于是每天都在山巖上端坐不動。
懷讓禪師問他:你為什么坐禪?
道一答:想成佛。
懷讓禪師拿出一塊磚頭,在道一所坐的石頭前磨起來。
道一問懷讓禪師:你磨這塊磚頭作什么?
懷讓禪師答:作鏡子。
道一頓覺好笑,磚頭怎么可能磨出鏡子來?
懷讓禪師反問:磚塊既然磨不出鏡子,坐禪又怎能成佛?
道一問:那要怎樣才能成佛?
懷讓禪師說:這好比牛拉車,如果車子不動,你是打車子呢?還是打牛?
道一無言以對。
禪的公案故事,佛教經(jīng)典中,俯拾皆是。然而,任何的語言文字,都無法幫助我們認識到禪的根本。越沉迷于文字,我們離禪越遠。讀眾多的禪門公案,猶如隔靴搔癢,雖然止住了一些癢,但對于禪是什么,依然如霧里觀花。
禪到底是什么?
有禪師應(yīng)弟子問“禪是什么”,便以手指月。
以手指月,目的是讓學(xué)禪者順著手指看到月亮。
手指不是禪,月亮不是禪。
禪在用手指指向月亮的過程之中。
一只蜜蜂飛進了屋子,它想飛出去,不停地撞向透著光亮的窗紙。后來,這只蜜蜂繞來繞去,找到了屋門,便一下子飛出去了。白云禪師目睹此景,心生感悟,寫下一首詩:
為愛尋光紙上鉆,
不能透出幾多難,
忽然撞見來時路,
始知從前被眼瞞。
在紙上求索,畢竟不是學(xué)禪者所要踏上的道路。生活里充滿禪,我們之所以看不到,是因為被物欲蒙住了眼睛。
滾滾紅塵大千世界,讓人心動的誘惑委實太多太多,要想擁有一顆覺悟的心,何妨低眉問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