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姬,你還好嗎?”派蒂的表情嚴肅。
“沒事,”瑪姬說,呼吸回復(fù)正常,“只是又一陣假性收縮。”
“一陣什么?”派蒂瞪著她。
“它們被稱為布雷希氏收縮,”瑪姬耐心地解釋,“書上寫的。在最后幾周是非常正常的現(xiàn)象,”她對派蒂微笑,“要不要幫你泡杯咖啡?”
“你坐下,”派蒂古怪地看了瑪姬一眼,“我來泡。你確定你沒事?”“派蒂,我真的沒事,”瑪姬邊說邊跟著派蒂走到廚房,“只是有點累,我的背也有點痛。待會要吃點止痛藥。”
“好主意,”派蒂輕輕地皺了皺眉頭。她把水壺裝滿,開始燒水,從柜子里拿出兩個杯子,接著轉(zhuǎn)過身,“瑪姬,你不覺得這可能是那個?”
“什么?”瑪姬盯著派蒂,感到一陣恐懼?!耙??當(dāng)然不是。我的預(yù)產(chǎn)期還有兩周,”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而且我這整個禮拜都有這樣的假性收縮。這……這沒有什么?!?/p>
“既然你這么說……”派蒂伸手到餐櫥里找咖啡罐,接著停了下來,“要不要我送你去醫(yī)院,確定一下?”“不要!”瑪姬立刻說,“他們只會跟我說我是個笨女人,然后叫我回家?!薄爸斏饕稽c不是比較好嗎?”派蒂說。“說真的,派蒂,沒什么好擔(dān)心的,”瑪姬說完,感覺到身體里又開始收縮,“我只是……”后面的話她說不下去,必須摒住呼吸等疼痛過去。當(dāng)她抬起頭時,派蒂已經(jīng)站了起來,車鑰匙拿在手上。“瑪姬,我不是專家,”她興奮地說,“但是連我都看得出來那不是假性收縮,”她微笑著,“親愛的,是的,寶寶要出生了。”“不可能,”瑪姬聽見自己這么說。她很恐慌,幾乎無法呼吸,“不會的,我還沒準備好?!?/p>
│洛克薩妮從倫敦地鐵的巴隆法院站走出來時,外面正在下毛毛雨。天空多云陰暗,人行道濕滑而泥濘,有張火星巧克力棒的舊包裝紙在地上的水坑里漂浮,旁邊是一疊《標準晚報》。洛克薩妮覺得像在隆冬季節(jié)。她提起行李,快速沿著街道行進,躲避一部卡車經(jīng)過濺到她腳上的臟水。很難相信幾個小時前,她還坐在熾烈的陽光下。
尼可開著他光亮的賓士送她去機場,并且不顧她的抗議,幫忙把行李提進航站,在報到柜臺確認一切就緒。他在車上完全沒有再提那份工作,而是聊著普通的話題,聊著政治、書,還有他計劃去紐約一趟。洛克薩妮感激地聽著,很高興他的體貼。只有在他們到了登機柜臺要道別時,他才忽然激動地說了一句:“他很蠢,你那個男人?!?/p>
“你的意思是我很蠢?!甭蹇怂_妮回答,試著讓自己保持微笑。尼可靜靜地搖了搖頭,接著拉起她的手。
“洛克薩妮,早點回來看我們,”他低沉地說,“還有……考慮一下好嗎?至少考慮一下。”
“我會的。”洛克薩妮答應(yīng)他,心里知道自己已經(jīng)做好了決定。尼可深深凝視著她的臉,然后嘆了一口氣,親了她的手指頭。
“沒人比得上你,”他說,“你的男人非常幸運。”
洛克薩妮對他微笑,然后輕聲笑了出來,在走過登機門時開心地向他揮手。而現(xiàn)在,雨滴落在她的脖子上,巴士每幾秒鐘就呼嘯而過,她沒那么愉快了。倫敦似乎是個昏暗不友善的地方,到處都是垃圾和陌生人。住在這里到底是為了什么?
她回到家,走上階梯到達家門口,利落地在包包里摸索鑰匙。她小小的公寓位于頂樓,有著房屋中介商說的極佳的視野,可遠眺倫敦的許多地方。她走到頂樓時,已經(jīng)上氣不接下氣。打開公寓的門,跨過一迭郵件。空氣冷冽,沒有暖氣,而且她知道她的熱水快沒了。她很快地走進廚房,開始燒水,然后緩步走回客廳,開始瀏覽信件,把沒興趣的賬單和傳單都丟在地上。忽然,在一個白色手寫的信封上,她停了下來。是他寫來的。
她用因為淋雨而仍濕冷的手撕開信封,讀起那短短幾行字:
我親愛的長發(fā)公主,對星期三晚上的事我非常抱歉。再向你解釋?,F(xiàn)在我正接受我應(yīng)得的懲罰──焦急地等著你回來??禳c從賽普勒斯回來。盡快,盡快。
信的結(jié)尾跟往常一樣,沒有署名,而是一連串的吻。讀著他的信,她忽然聽見他的聲音,感覺到他的撫摸,聽見他溫暖的笑聲。她倒在地板上把信再讀一遍,又一遍,熱切地用她的眼光看著那幾行字。終于她抬起頭來,奇妙地,感覺好多了。事實是,再沒有其他可能了。她沒有辦法停止愛他;她無法就這樣搬到另一個國家去,假裝他不存在。她的生活里需要他,就像她需要食物、空氣還有陽光。而她只能擁有一部分的他、無法真切地擁有他的這個事實,只會讓她更想要他。
電話響起,懷抱著突如其來的希望,她接起電話?!拔??”她輕快地說,邊想著會不會是他打來的。如果是,她會跳上計程車直接去找他。
“洛克薩妮,我是吉爾斯?!?/p>
“噢,”洛克薩妮驚訝地說,“瑪姬還──”
“是個女孩,”吉爾斯說,她從來沒聽過他有這么感性的時候,│“是個女孩,一個小時前出生。一個完美的小女孩。六磅八重。世界上最美的孩子,”他深深地、顫抖地吸了口氣,“瑪姬好……好了不起。生產(chǎn)的過程很快,我差點就錯過了。天啊,這是世界上最神奇的經(jīng)驗。每個人都哭了,連助產(chǎn)士也哭了。我們決定要叫她露西亞。露西亞·莎拉·海倫。她……她好完美,完美的小女孩,”一陣沉默,“洛克薩妮?”
“一個女孩,”洛克薩妮的聲音怪怪的,“恭喜,這……真是好消息?!?/p>
“我不能講太久,”吉爾斯說,“說真的,我好累。但瑪姬要我通知你?!?/p>
“謝謝你打來,”洛克薩妮說,“再次恭喜你。還有,跟瑪姬說我愛她?!?/p>
她放下話筒,靜靜地看了它一分鐘。然后,毫無預(yù)兆地,她突然哭了出來。
第二天的天氣晴朗澄澈,空氣中彌漫著夏日與好心情的味道。上班途中,洛克薩妮順道在花店停下,從標著“祝賀新生”的展示冊中,選了一大束百合準備送給瑪姬。
“是男孩還是女孩?”店員邊問邊將資料輸入電腦。
“女孩,”洛克薩妮對她露出微笑,“露西亞·莎拉·海倫。這名字是不是很美?”
“那縮寫就是LSH,”店員說,“聽起來像藥名,或是某種測驗的名字?!甭蹇怂_妮不悅地瞪了她一眼,遞出信用卡?!敖裉煜挛缢拓?,”店員加上一句,刷了卡,“可以嗎?”
“可以?!甭蹇怂_妮回答,想象著瑪姬如展示冊中的那些新手媽媽,坐在鋪著清爽白色床單的床上,雙頰泛著玫瑰色澤,表情溫柔,臂彎里躺著正在睡覺的小寶寶。吉爾斯在旁疼愛地看著她們,房里堆滿了花束。洛克薩妮覺得心底有些什么被觸動,但她旋即抬起頭來露出明亮的笑容。
“請在這里簽名,”店員遞給她一張單子,“然后在這個欄位寫下你要給對方的訊息?!甭蹇怂_妮拿起筆遲疑著。
“等不及要為露西亞準備她的第一杯雞尾酒了!”她總算下筆,“給你們最多的愛與祝賀,洛克薩妮?!?/p>
“我不確定卡片放不放得下這么多字?!钡陠T有些猶豫。
“那就用兩張卡片,”洛克薩妮打斷她,突然想遠離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花香,以及印滿寶寶們迷人照片的展示冊。踏出店門時,花環(huán)上的一片花瓣如五彩碎紙般飄到她的發(fā)上,洛克薩妮煩躁地撥開它。
她抵達編輯室時已超過九點三十分,坎迪斯正盤腿坐在地板上,在一張紙上打著草稿。身旁同樣彎身對著地上那張紙的是從曼哈頓酒吧來的那個金發(fā)女孩。洛克薩妮凝視了她們一會兒,回憶起瑪姬在電話里說的話。這女孩真是個麻煩嗎?她真的是在利用坎迪斯?她的外表看起來毫無侵略性,有著雀斑的塌鼻子、開朗的笑容。但是洛克薩妮注意到,當(dāng)她不笑時,她的下巴看起來十分堅決,以及灰色眼睛里那份令人難以理解的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