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二年經(jīng)濟蕭條開始,石油公司也受到影響,樂天的二十年代結(jié)束了。
雷長期遲到,連著幾天不上班,帶著與他偷情的女同事或女部屬一消失就不見蹤影。他被解雇了。那年他四十四歲。
他跑到西雅圖與他早年的軍中同袍待著,好一陣子以后,他聽說西西因肺炎住院,才回到洛杉磯。
這段婚姻本來應(yīng)該會就此結(jié)束,如果不是她的忠誠,或者,如果不是她體認(rèn)到,自己根本沒有選擇。
西西帶著雷投靠她的姐姐與姐夫,如同他的母親帶著他投靠愛爾蘭娘家的親戚一般。他們住進(jìn)姐姐家好幾個月,直到西西身體康復(fù)。
清醒的雷,失業(yè),無處可去,他終于做了兩個決定。
他決定不喝酒,他決定繼續(xù)投入他的婚姻。
西西與他復(fù)合,找了一間小公寓,夫妻倆決定重新開始。
他們復(fù)合后過什么樣的日子呢?在租來的小公寓里頭,西西重新打理家務(wù)。
她展現(xiàn)一種極為女性化與老派的優(yōu)雅作風(fēng),她以她的機智聰明讓一切重新進(jìn)入軌道。
他們什么都談,她的幽默聰明并沒有隨著她的外表一起老去。
他們談報上的八卦,商量晚餐的菜色,還有午茶的點心;她臥在沙發(fā)上閱讀、修指甲、聽音樂,望著窗外的海景;他們談編輯與出版商的信,討論他的小說,商量著要不要為新書的封面拍照。她談吐有趣,她喜歡搞笑親昵,但她很容易疲倦想睡。而他寵愛她。
他們的黑色波斯貓總是陪在身邊,縮在沙發(fā)上的兩人之間。
西西總是溫和有耐性,除非病痛發(fā)作,她常常穿著絲質(zhì)睡袍與粉紅色拖鞋在家里走來走去。她總是晚起,有時候整天都下不了床。
有時她在半夜醒來,雷在桌前回信,她便走到客廳陪伴他。他會為她端上熱茶,依著彼此,看著窗外夜里的海灣與天空,海面上映著的月亮與星星閃著光。
她維持著一種老派的女性化風(fēng)格,仿佛時空凍結(jié)在世紀(jì)之交。
他是在這段時間開始真正寫作的。
反正沒有工作。他們喜歡長程駕駛,開著敞篷車,沿著加州海岸線進(jìn)行短程旅行。
有時候他們在清晨出發(fā),看著那個充滿活力的新興城市就要清醒,那個沒有過去包袱的城市就要動起來,還有海岸周圍原始純樸的巖洞山形,海生植物蓬蔓糾纏于巨石之間。
這對夫妻仍然穿著講究,打包著小小的行李箱。
在旅程中,他們之間的愛情以及他們對這城市就要疲憊的眷戀,仿佛可以重新開始。
雷愛開快車,但在這沿海的公路上,他會放慢速度,盡收眼前的景色,偶爾他們在路邊停下午餐,有時則在公路邊的小旅社過夜。
就在這公路旅程上,在旅程上的某家小旅館房間中,他有了頓悟。
由于經(jīng)常在沿海公路上來回旅行,常常在路邊小餐館與旅社歇息停留,雷開始閱讀雜志,這些雜志廉價,讀完順手可丟。在這些他從未感過興趣的流行大眾雜志中,他常會為里頭偶爾出現(xiàn)的一兩篇文章所震動,那些文字有力而誠實,粗直卻動人。就這么簡單。為何不寫寫自己喜歡讀的東西呢?更何況,也許還可以換來一點零用錢。
在旅館床上,西西躺在他身邊,他讀了篇雜志上的故事給她聽,然后他告訴她,他覺得自己也可以寫一篇這樣的小說,并且寫得更好。
那你為什么不寫寫看呢?她說。
于是雷注冊一個短期寫作課程。
因為寫作,過往的一切磨難似乎都有了原因。他寫偵探與犯罪,他前半段人生見到的油田里的工人,辦公室的耳語斗爭,大老板的爭奪與煩惱,政府的無能與陰暗;他寫洛杉磯小民的徒勞追夢,企業(yè)的勾結(jié),腐敗的警察,制造夢幻卻吞納污垢的電影工業(yè);他寫了一個冷硬的硬漢世界。而西西似乎成為了雷筆下常見的,同時具備傷害性與媚惑力的女性典型,有著一雙美腿,女性化,疏遠(yuǎn)冰冷卻又脆弱純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