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照過去方針辦(4)

1978歷史不再徘徊 作者:凌志軍


中國共產黨1949年立國,至50年代初期,其組織力量已經完整地滲透鄉(xiāng)間。黨的工作隊員無償地剝奪地主和富裕農民的土地,在貧窮的農民中重新分配。這件事隨著軍事力量的推進,由東北、華北展開,而至華東、華南和西南,這時也已大體結束。根據新政府的統(tǒng)計,大約一億一千萬農戶得到了土地。這樣,連同原有的產業(yè),每戶即擁有田產10畝以上,同時每兩戶人家還可共同擁有一頭牲畜和一張犁。作家周立波在他的小說里面說,這是席卷農村的暴風驟雨,他的故事如泣如訴,看上去是對這些激動的農民的一首贊美詩,直到幾十年后還為人津津樂道。然而在農民的眼里,經濟的恢復以及終于不再挨餓,才是一首真正的“贊美詩”。

周恩來一定理解了農民的這種心情,所以他在這個時候警告說,“沒有飯吃,其他一切都沒有辦法”。接下來的情況令黨的領袖們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少數富家的沒落和大多數貧家的擁有土地,是推動鄉(xiāng)間勞動熱情的重要一環(huán)。第二年糧食就獲得了豐收。第三年的情況看上去更好,五億饑腸轆轆的鄉(xiāng)下人在這一年里足足多吃掉一百七十五億公斤糧食,某些地方甚至有了存糧。孩子不再號哭,老人不再哀嘆,男人的臉上開始有了一點點血色,女人們又開始放開肚皮,在那兩年里生了四千二百五十四萬九千七百四十個孩子。窮人們把共產黨當作普度眾生的活菩薩。數萬名工作隊員走在鄉(xiāng)下的時候,每一個人身后都會有一群衣衫襤褸的男女老少跑來跑去,真有一呼百應的力量。你若說地主還想著“變天”,他就恨不得把地主撕成碎片;你若說新的富農已經出現,窮人又要賣房賣地再次成為窮光蛋,他就會氣得周身顫抖;你若說大家把土地耕牛犁耙鋤頭都歸到一起,組成互助小組,力量更大,收獲更多,他就會激動不已,欣喜若狂,并且相信這是惟一的希望。其意氣風發(fā)同仇敵愾的精神力量,使耳聞目睹的人無不為之感動。不過,若單純以數量來衡量,這時候全國的農業(yè)初級合作社僅為三百個,半年后約三千個,又一年后也即1953年的冬季,為一萬四千個。這種情況可以證明,盡管毛澤東在精神上強硬地堅持以合作化去動搖私有制的基礎,但是,遲至1953年冬季,他還沒有急于來發(fā)動這件事情。依照他的本來計劃,社會主義的高潮還要經過一個“相當長的時期”才會到來。

但是,計劃與實際常常不能相符。這一年的冬季,一個重大事件逼得黨的領袖們幾乎是一致采取了加快合作化的步驟。新的決議力促農民將原來的互助組合并,以形成更大規(guī)模。新組織的要旨,已經不再是親戚鄰里間的換工合作,換句話講,不是“互助組”,而是要將每家土地作為股份聯合在一起,人力亦組成集體,統(tǒng)一耕種,土地上的收獲則由農家依據勞動優(yōu)劣和土地農具的多少來分配,即史家所說“初級社”。黨的官員和報紙的編輯喋喋不休地告訴農民,只有這樣才能一勞永逸地不再兩極分化和共同富裕。就一般的邏輯來說,這樣的解釋并不為錯,可是,按照胡繩在三十六年以后的說法,當時改變中國農村時間進程的直接原因,并不是在這個地方。他說,“問題是從工業(yè)化引起的”。

歷史學家常用意識形態(tài)的原因來解釋鄉(xiāng)村公社化的進程,似乎很少注意到利害的機緣。事實上不論多么理想主義的政權,都無法離開物質的基礎。這在共產黨開國初年、政權尚未穩(wěn)定的時候,更有其客觀的必要。國內萬象更新,連續(xù)幾年沒有戰(zhàn)事,工業(yè)漸漸繁榮,城市人口膨脹,政權機構亦迅速地擴充起來,第一個五年計劃也將大范圍地展開。然而情形并不樂觀,因為所有的輝煌都不會離開一個東西,這就是農民生產的糧食。如果沒有了糧食,人的生存都會失去根基,政權亦將成為一座空中樓閣??墒乾F在偏偏就為糧食的匱乏所困擾。

依照鄉(xiāng)下收獲的時令,城里糧食的收支以夏季為一個周期的起止。眼前這個周期里面,政府從農民手里收進的糧食雖然增長了百分之八點九,可是城里人的消耗卻增加了百分之三十一點六,這就難免使糧食收支形成巨大的赤字,唯有以庫存相抵。到了1953年的夏季,國庫存糧已所剩無幾,即使政府號召厲行節(jié)約,也只夠城里人維持兩個月。田間小麥的收成雖未最后確知,但長江流域洪水之大,為百年來僅見,夏糧的減產已成定局。這情況由糧食部在6月2日呈遞中央,經濟專家和各省書記齊集京城會商對策,結果無人不能體恤“形勢嚴峻,難以為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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