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的復興代表了一個民族的重新崛起,這不僅將對國家內部產生深遠影響,同時也將對原有的國際政治秩序帶來新的沖擊。
美國國際關系的杰出學者之一米爾斯海默在其力作《大國政治的悲劇》中指出,國際政治是大國政治。國際體系是一個險惡而殘忍的角斗場,要想在其中生存,國家別無選擇,只得為權力而相互競爭。一個大國永遠無法確信其他大國對它不懷有敵意。所以我們看到,一個大國的復興,難免不引起周邊和世界其他原有大國的關注。那么,較為理想的狀態(tài)是成為體系中的霸權國,因為擁有如此多相對權力的國家,其生存幾乎可以得到保證。但如果一個大國在復興后不斷以犧牲他國權力為代價獲取權力,難免仍然將國際政治秩序帶入“大國政治的悲劇”中。所以,一個大國要真正發(fā)展起來,它在處理自身內部事務的同時,還必須有一個明智的對外政策,能夠用高超的智慧處理好國際關系問題,超越“大國政治的悲劇”。
1500年以來的世界歷史證明,任何一個大國的興起都會給既有的國際體系帶來巨大的震蕩,發(fā)展與爭霸是大國崛起不可回避的話題。由于近代以來的國家始終生活在“每個國家反對每個國家”的“霍布斯時代”,所以,原有的大國對新興大國的崛起總是充滿疑慮。在這樣的形勢下,一個新興大國要想順利成長,就特別需要冷靜對待自己的國力,充分利用各種有利條件,盡可能地遵守既有的國際行為規(guī)則,在捍衛(wèi)自身基本利益的原則下,不去主動挑戰(zhàn)現有大國的利益,在處理對外關系方面廣交朋友,爭取在各種地區(qū)合作或多方合作的事務中做到雙贏和多贏。從歷史的經驗看,任何一個成長中的大國,如果采取咄咄逼人的外交政策,最終總是會給自己的發(fā)展造成災難性的后果。即便是美國這樣的超級大國,如果濫用國力,一意孤行,也未必能達到預期的戰(zhàn)略目標。
在這一點上,中國的古老政治智慧,尤其是“天下觀”,給我們帶來了許多啟示?!疤煜掠^”是古代中國思想家們在儒家經典以及《山海經》、《穆天子傳》、《管子·地員、度地、地圖》、《淮南子·地形訓》和《爾雅·釋地》等歷史地理名篇中體現出的神話、幻想、政治理想和哲學思想?!疤煜掠^”中包含的“天下”概念和“畿服”理論就是中國人利用“空間”構想出來的世界秩序觀。在這種世界秩序觀中,中國古代思想家強調最多的就是“天下無外”、“天下大同”的思想。對于世界來說,只有內部,而沒有外部,各地方之間的關系只有地理位置上的遠近親疏,這種關系也并不意味著對立、不可容忍和需要征服,而應該是共容和互利。
如果更為深層次地剖析中國古代“天下觀”,不得不提到顧炎武關于“亡國”和“亡天下”的區(qū)分。用美國哲學家約翰·羅爾斯的術語來說,顧炎武的意思是我們對 “天下”負有一種自然義務,對“國”或國家則只負有一種“建制職責”。自然義務是人之所以為人都要履行的,建制職責則是因為加入某個建制(在這里就是國家)而產生的。
如果說傳統(tǒng)版本的“天下觀”可以用羅爾斯的“自然義務”觀念來解釋的話,那么,現代版本的“天下觀”則可以用德國哲學家尤根·哈貝馬斯從美國哲學家赫爾伯特·米德那里借用來的一個術語來解釋,那就是“理想的角色承當”。
“無外”的意思是“無所不包”;“天下”之為一個“制度”、“建制”或規(guī)則體系,要求對所有的人們一視同仁,不分內外。這話聽起來很不錯;從古人所說的 “天下為公”到近人所說的“天下大同”,都包含著這樣一個美好理想。但在現實世界上,“人以群分”是一個常理,而不同的群體常常有著不同的利益、不同的價值和不同的認同。在這種情況下,重要的并不是抽象地談論“天下無外”,而是要承認天地之廣,無所不有,然后去認真思考,能否或如何在不同利益之間達成妥協或互補,在不同價值之間達成寬容或理解,在不同主體之間形成團結或友愛?!皬拿總€人的視角出發(fā)考察問題”,而不是只從某個特定的角度出發(fā),不是只從自己的角度或自己民族的角度出發(fā)。哈貝馬斯把這種考察方式叫做“理想的角色承當”?!袄硐氲慕巧挟敗笔窍鄬τ凇皩嶋H的角色承當”和“虛擬的角色承當”來說的。但僅僅這樣的角色承當還不夠,僅僅對特定對方采取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或“設身處地、將心比心”的態(tài)度還不夠,因為在涉及普遍規(guī)則如國家法律、國際行為準則甚至跨越世代界限的行為方式的論證的時候,我們要有足夠的誠意和能力對所有有關的人們的立場進行“設身處地”、“將心比心”,盡可能了解他們的想法,并在論證規(guī)則的時候把他們的要求和顧慮考慮在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