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司機(jī)帶著一身臊臭回來，身上沾滿了羊毛。他對我們說前邊堵著三四家牧民的羊，一共好幾千只。也不知道為什么，從太陽落山前就這樣，不管誰家的羊群走到這兒，就跟當(dāng)兵的被喊了“立定”似的，齊刷刷地站著不動，頭朝東背對著太陽亂叫喚，怎么趕都不走。馬和駱駝也一樣，狗也不聽話，總之全亂套了。

我們問那怎么辦？司機(jī)說他也不知道怎么辦，牧民們也從來沒遇見過這種情況，都傻了，不過好在羊也全在那兒站著，沒一個亂跑的，倒也不用擔(dān)心丟。

羊不但把路擋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還站滿了兩邊的山坡，拖拉機(jī)開不過去，沒有辦法只能等。我順著車燈看過去，發(fā)現(xiàn)一只只羊果然全是頭朝東，嘴里吐著白氣咩咩叫，也不知道發(fā)的什么神經(jīng)。

來新疆前就聽人說過新疆地邪，我起初還不信，沒想到這時自己也遇到了這種怪事。我們幾個人還在車上議論紛紛，那拖拉機(jī)師傅卻變戲法兒似的，不知從哪兒拿出了一疊黃紙，蹲在車邊燒了起來。

后來我才知道，好像很多新疆司機(jī)的車上準(zhǔn)備的都有香燭紙錢一類的東西，按他們的話說，別看戈壁灘上一馬平川沒什么東西，其實東西多著呢，只是我們?nèi)丝床灰?。有時車在哪個地方無緣無故趴窩，怎么修都不行，可紙一燒，車就能走了。

不過當(dāng)時在我看來，這無疑是封建迷信的做法，因為那一堆紙都燒完了，事情依舊沒有改觀。倒是我們這些人都在拖拉機(jī)上坐了大半天，渾身又僵又冷，既然一時沒法往前，就索性跳下了車，活動活動手腳。別人都抽煙聊天，而我是第一次來新疆，看什么都新鮮，就把司機(jī)的手電要了過來，走遠(yuǎn)了幾步想瞧瞧周圍的情形。

可沒想到只是這隨便一看，還真看到了點不尋常的東西。

不遠(yuǎn)處的山坡上，矗立著一個很不自然的小山包。我本來只是拿著手電毫無目的地四下亂照，可光柱掃過那個地方的時候，不由自主就停了下來。

那山好像是硬生生從地上長出來的一樣，周圍都是比較平整的山坡，只有它孤零零的高出一塊，顯得很突兀，而且是尖尖的三角形，跟這一帶圓頭的禿山很不搭調(diào)。

我正想再走近些看個究竟，武建超卻從后邊把我叫住了，說天黑不太平，別到處亂跑。我說那個小山包看著挺奇怪的，問他知不知道怎么回事。他順著我的手電筒一看，笑說那不是什么山包，是一堆石頭，天亮了就能看清楚了。

我又問是不是蒙古人的敖包，《敖包相會》我倒是聽過。他卻搖頭，說敖包雖然也是一堆石頭，但沒這么大，而且上頭插得有幡。說完把手電抓了過去，用手電指了幾個更遠(yuǎn)的地方給我看。光線很弱，不過還可以分辨出那是幾塊立著的長條形塊石，歪歪斜斜地站在山坡上。

我說不就幾塊石頭么，又怎么了？他卻告訴我那些其實都是石人，上邊有刻出來的人臉和衣裳，跟那個大石堆是一起的。類似的石人和石堆不光新疆有，他以前在內(nèi)蒙也見過，據(jù)說外蒙和蘇聯(lián)也有不少。應(yīng)該是古代少數(shù)民族留下來的東西，有什么用處倒是不知道。

我還想靠近了再瞧瞧，武建超卻一把將我拉了回去，說他凡是到了這種有石頭人的地方，心里就會陰沉沉的不舒服，老感覺要出事，叫我別瞎跑。

我看人家也是好意，就乖乖沒去。回到了拖拉機(jī)那兒，給他遞了支煙，他推開了沒要，說自己只喝酒不吸煙。我又問他羊群全堵在那兒不走，會不會也跟這些石頭人有關(guān)？他有點兒犯疑，不過又搖搖頭說不會，新疆春天羊趕雪，牧民春秋兩季轉(zhuǎn)場都要走這條路，以前從沒聽說過有這種事。

我還想再說，卻見他突然沖我打了個手勢，意思是別出聲。我跟著一愣，這才猛地意識到周圍的氣氛很不對頭。

因為剛才除了我們倆，身邊竟沒有一個人在說話。

很多人都有這樣的經(jīng)驗，一群人本來正熱熱鬧鬧的聊天，卻不知怎么的，會突然一下子安靜下來。

我當(dāng)時的感覺也差不多，所有人好像同時閉上了嘴，只有那臺收音機(jī)還在不知趣地唱著歌。冷場了將近半分鐘，才聽見一個伙伴兒輕輕說了句：“你們聽見沒有？羊，好像不叫了?！?/p>

他只是把大家都發(fā)現(xiàn)的事實講出來了而已。豈止是亂糟糟的羊叫聲停了，狗也不出聲了，再加上我們這些人，就像約好了一樣，同時收了聲。甚至連收音機(jī)里的音樂也沒有了，只剩下了咝咝的電流。

那人的一句話，只怕把他自己也嚇著了，又小聲問：“咋，咋啦？為啥不說話？”可是除了咝咝作響的收音機(jī)，沒人回答他。大家都屏氣凝神站在原地，像是在等著什么事發(fā)生，可究竟會發(fā)生什么，誰也不知道。

時間仿佛也跟著慢了下來，周圍靜得可怕，我能很清楚地聽到身旁的人因為緊張咽唾沫的聲音。而突然間一陣陰風(fēng)吹過，收音機(jī)里原本平靜的靜電聲又變成了調(diào)臺時的那種刺刺啦啦的刺耳噪音，調(diào)子拐著彎兒時高時低，仿佛有人在捏著旋鈕來回亂撥。

那聲音不算大，可吵得人心里發(fā)慌，頭皮發(fā)麻，我腦門上不自覺滲出了汗。武建超的臉色很不好看，說快把那東西關(guān)了，身邊卻沒有一個人敢動。

聲音亂了差不多兩分鐘，又漸漸變得清晰。可當(dāng)我真正聽清楚之后，脖子根兒的汗毛立馬全豎了起來。有個同伴說了句“媽呀”，腿一軟直接坐到了地上。

周圍似乎變得更靜了，而喇叭里傳出來的，全是羊叫一樣咩咩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