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妮普有著同齡人所沒有的尖銳與犀利。格蘭瑞想,她爸爸會不會也是警察呢?或者,因為她偷東西被警察抓過,所以對警察心存偏見。
“我頭疼得厲害,朱妮普,很抱歉,我得離開一會兒。等我回來,咱們就開始收拾,一起收拾?!?/p>
三個小時之后,洗碗機洗了若干輪碗碟,侍者拿到他們的報酬離開了,門廊也被沖洗得干干凈凈。廚房里只剩下格蘭瑞和朱妮普了,格蘭瑞沒找到止痛藥,只得吃兩顆鎮(zhèn)痛藥代替,但效果不是很好。她在脖子上敷了一個冰袋,似乎沒起多大作用。
“蛋糕真是大獲成功?!彼f。朱妮普不作任何回應。
“下次婚禮,我是不是該準備兩個蛋糕?南部人就有這樣的習俗,”她說,“他們稱之為新郎蛋糕,通常是做成新郎喜歡的物品,比如足球,或者電影《星球大戰(zhàn)》中的某個人物。這和裝裱漂亮的傳統結婚蛋糕截然不同?!?/p>
朱妮普用手戳著火雞里的填料,說:“已經放了好幾個小時了,怎么能保證我不會食物中毒呢?”
格蘭瑞沒理會她,她已經看明白了,朱妮普無非是想發(fā)發(fā)牢騷。
“我想聽聽你的想法。我要是在這兒辦婚禮……”朱妮普用叉子敲著盤子,把格蘭瑞嚇了一跳,嚇得她突然坐直了,冰袋一下子沒抓住,掉在地上。她俯下身,撿起冰袋,太陽穴一跳一跳地劇烈疼痛著。
“你敲盤子干嘛?”
“別沒話找話,行嗎?你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想法。還有十二個小時我就走了,你想用這些愚蠢的蛋糕干什么就干什么,這……的婚禮?!?/p>
這中間的停頓,比沒說出口的詛咒讓人感覺更不舒服。
“浴室里有干凈的毛巾?!备裉m瑞說著,站起身來。她有些厭煩這個女孩了,可分明她的經歷剛才還讓她深表同情?!澳阕约捍粫嚎梢詥??我得去照顧一下狗。”
格蘭瑞把道奇和卡迪拉克放出來,讓它們歡快地跑一會兒。她也希望,夜晚涼爽的風能把頭痛病吹得煙消云散。狗受過專門的訓練,不會到處亂跑,只會在垃圾箱附近的角落活動。狗首先奔向那一小塊土地,格蘭瑞等了幾分鐘,然后跟在它們后面用鏟子清理干凈。狗沿著車道跑去,經過了空郵箱和籬笆后面正在吃草的羊。往回跑的時候,道奇跳起來想和主人撒嬌,一下子撞到格蘭瑞的腿彎處,她一個趔趄,差點兒摔倒。
“走開!”她說。她也不知道它是否能聽懂這個命令,道奇沖南森和南妮大叫,格蘭瑞希望它們能早點懷上小狗狗。卡迪拉克跟在道奇后面咬它的腳,想要把它趕走。自從丹死后,這只牧羊犬似乎天天只睜開一只眼,總是想把東西瞄成一條直線。這讓格蘭瑞想起來就覺得累。今天忙著準備婚禮,沒按平時的安排照顧狗。若在平時,三點訓練,四點遛狗,五點喂食,非常有規(guī)律。道奇喜歡跳到人的身上,發(fā)出可怕的叫聲。
格蘭瑞抓住它的項圈,快速地安撫了一下脖子,才放開它。“你知道,”她說,“我也喜歡按照安排來照顧你?!?/p>
她以前養(yǎng)過的幾條狗,一離開她就會焦慮。其他狗,比如道奇,很渴求感情上的交流。它們經常在柵欄下刨來刨去,想沖破柵欄的阻隔離主人近些。它們有時會把門和門廊的家具咬壞,還有一些狗屬于日久生情型的,慢慢地才和你親近。
卡迪拉克是一個隱藏在黑白皮毛下的秘密,不知道它到底屬于哪種類型。它每天得遛兩次,馬進糧倉尋找食物時它就在門口看護著。當然,它也有不太光彩的時刻。有時會咬郵遞員,有時會追著快遞UPS的司機跑,格蘭瑞不得不拽著狗鏈把它拉回來。天氣不好的時候,它會玩一會兒飛盤,然后跨越草地上設置的障礙進行靈活性訓練,直到筋疲力盡。她要是讓它進窩,它就會坐在窩頂上,但是從來不進去。狗窩是丹做的,做工精致,這是丹的原則,做事情從來不半途而廢。
卡迪拉克最喜歡趕著羊群到處跑,它爬樹時動作靈活,像貓一樣。所有的門,上下都得安門閂,通常不出一天工夫,它就能把門琢磨明白。它很喜歡學新把戲,對新命令過耳不忘。格蘭瑞曾經聽一個動物行為學家說過,要哄牧羊犬有兩種方法:一是給它買“吱吱”作響的玩具,吸引它的注意;二是買一群羊,讓它們疲憊不堪。當卡迪拉克流露出“我厭煩了”的眼神時,她就明白為什么原來的主人會拋棄它了。
格蘭瑞從早晨睜開眼到晚上睡覺,一半的時間都用來擔心卡迪拉克,生怕它惹出什么麻煩。她希望那些被狗毛絨絨的外表、俯首順從的姿態(tài)蒙蔽的人們,能夠看到狗調皮搗蛋的樣子??ǖ侠艘呀浽谒_門家生活六年了,罪行累累:咬爛了丹工作室里的二手沙發(fā)墊,把東西扯得到處都是;趁著有一天雷電交加時,把谷倉的門抓爛了;把一個二十世紀二十年代產的毯子弄得又破又舊,像古董……當然,這些東西壞了都可以再買新的,但有時候,狗也會犯下無法彌補的錯誤。有一次,卡迪拉克把馬鞍模型的一個角給咬掉了,那是丹為狂歡節(jié)專門制作的,丹頓時勃然大怒。格蘭瑞從沒見他發(fā)過那么大的火,額頭青筋突暴,讓人忍不住擔心他會中風。
在谷倉里,她快速地撫摸了每條狗,給它們熒光網球玩上幾分鐘。她把食盆擦洗干凈,放上食物,道奇開始練習端坐,坐得非常好。每次,當格蘭瑞放開卡迪拉克的皮帶,讓它看護羊時,一開始,它還能留意照看,可過不了多久,它就溜進了旁邊的草叢里,屁股撅得高高的。直到格蘭瑞打著響指警告它,并呵斥著:“停止!”
一看沒什么可以胡鬧的機會了,兩條狗不得不乖乖地回到狗窩。雖然狗窩里很涼快,并且鋪著軟軟的毯子,但是它們寧愿坐在窩頂,就那么坐上一整晚,直到凌晨。格蘭瑞靜靜地凝視著屋子,里面燈火通明。她寧愿在外面待上一個小時,也不愿意進屋。因為她不想面對那個古怪的女孩。
最后,她還是進去了。
進屋的一瞬間,她進行了自我調節(jié),盡量讓自己平和溫善,就如對以前的幾個養(yǎng)子。她對朱妮普微笑,朱妮普正坐在沙發(fā)上,舔著手指。一瓶打開的櫻桃味減肥可,直接放在橡樹樁做成的桌子上。格蘭瑞看在眼里,什么也沒說。她走進客廳,去臥室把埃塞爾放出來。它撒歡地跑到客廳里,東舔一下,西舔一下。突然看見朱妮普,朝她大叫起來。
“噓,”格蘭瑞趕緊喂它吃有機食品,用來控制它的癲癇發(fā)作。
朱妮普靜靜地看著,“這究竟是什么東西?”她最后還是忍不住問道,“是性情暴躁的吉娃娃?”
“是意大利靈緹犬?!?/p>
“看起來像只餓了很久的實驗鼠?!?/p>
“是有點兒。其實它吃得挺多的,它們吃得多才能長身體。你還餓嗎?”
“我還能吃下一塊蛋糕?!?/p>
“我看你晚上沒吃多少東西。”
“正好減肥了?!?/p>
格蘭瑞抱起埃塞爾,想讓朱妮普摸摸,沒想到她一下子躲開了。
“把這只討厭的老鼠拿開?!?/p>
埃塞爾搖搖尾巴,它可是人見人愛的小東西,每天都逗得格蘭瑞哈哈大笑??赡芤驗樗哿?,格蘭瑞心想。她把最后一塊蛋糕分成兩塊,每塊上面都有亮晶晶的糖粉。她把盤子放在咖啡桌上,說:“來吃吧,朱妮普。”
她端起其中一盤吃了起來。格蘭瑞不由地將目光停留在她嘴唇的唇環(huán)上,那東西看起來就像只魚鉤,而她就像一條上了鉤又被扔回河里的魚。
朱妮普舔了舔叉子上的糖粉,像一個五歲的孩子。
格蘭瑞拿出錢包,取出兩張二十元和一張十元,遞給朱妮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