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妮普，”她說，心中暗自祈禱自己沒有犯下人生中最大的錯誤?！拔抑滥憬憬?，鎮(zhèn)上的人從沒有放棄對她的尋找，希望有一天會發(fā)生奇跡。來，咱們?nèi)ネ饷?，有個老朋友想見你。”

動物到底能記住多久之前的事情？行為學家說，在強大的感官信號的刺激下，狗能夠識別過去發(fā)生的事情。通常，狗對聲音與氣味比較敏感，狗的鼻褶里有兩億個氣味接收器，而人只有五百萬個。氣味是大腦中僅有的記憶，大腦邊緣系統(tǒng)能將先天和后天結(jié)合起來?？ǖ侠四芮宄赜浀妹看伟l(fā)現(xiàn)兔子的溝壑，道奇每次出去遛彎時，在同一棵樹旁撒尿。幾年前，當?shù)⒁掳嗷丶視r，老狗吉普就會撓門，鬧著要出來，然后跑到郵箱那兒等主人回來。它等待的時候，從不躺下休息，也不會因為羊群而分散注意力。丹回來之前的十五分鐘，吉普就開始搖尾巴，正是因為吉普，格蘭瑞才開始拯救那些要被處以安樂死的狗。吉普死后，格蘭瑞把它埋葬在白橡樹下，這樣，它就可以永遠享受陰涼了。

下面該說說所羅門家養(yǎng)的馬了。長到兩歲半時，它們一起接受訓練，住在同一個馬廄里。不久之后，它們就各有各的命運了，被賣給不同的人家，在競技場上比賽，被某些家庭飼養(yǎng)，成為馬戲團的掙錢工具……然后被人們拋棄或者遺忘，互相分離。

第一個來到所羅門橡樹的馬是克里克，每次格蘭瑞和丹開車進城時，都會看見它在一個陡斜的遍布巖石的山坡上獨自吃草?？死锟耸瞧ツ格R，骨瘦如柴，身上長著紅、白兩色的斑紋。不管是傾盆大雨，還是一百華氏度的炎熱天氣，這匹馬都佇立在柵欄旁，遠眺著不遠處的公路。它主人的那塊地與眾不同，院子里散落著輪胎和破舊的器具，兩輛廢棄的貨車和一條母比特犬被拴在鏈子上。狗的周圍有一圈狗糞，似乎是以鏈子為半徑畫了一個圓圈。水在馬槽里，里面已經(jīng)長上了厚厚的苔蘚，而且馬槽太高了，狗得爬進去才能喝到水。

格蘭瑞心想，要是以丹平時的風格，他肯定會狠狠地打那個主人的鼻子一拳。但是，丹卻說：“下午好。”然后給那個主人二百塊錢，買下了這匹馬。要是那個主人懂點人情世故的話，會分文不收地把馬送給丹，并千恩萬謝終于脫手了。然而，那個人卻收下了二百塊錢，還拒絕把馬送到所羅門家的牧場。最后，格蘭瑞和丹不得不分頭行動，格蘭瑞開車回家取拉馬的拖車，而丹和馬一起等格蘭瑞回來。

她之所以沒有騎克里克回家，是因為它的蹄子嚴重變形了，這都怪主人對它疏于照顧。后來，他們請了中央谷最好的馬蹄匠，來了三次，才把馬蹄修好，釘上掌。當?shù)ら_著卡車拉著馬回家時，格蘭瑞把卡車的后窗戶打開，這樣就可以看著克里克了。那條比特犬，他們叫它路迪，一路上充當著保鏢。格蘭瑞不忍心不管那條狗，讓它天天風吹日曬，無所遮蔽。于是，她把它從鏈子上解下來，拴上皮帶，狗就這樣高高興興地跟著新主人回家了。

路迪的乳頭腫脹，一看就是喂奶喂得太多，臉、脖子、前腿全都傷痕累累。格蘭瑞最恨別人虐待動物，但是這條狗善戰(zhàn)勇猛，讓格蘭瑞很崩潰。

丹開車要走時，那個人站在門邊一句話也沒有說。丹對他說：“馬太福音第二十章第二十八段說，正如人子來，不是要受人服侍，而是要服侍人，并且要舍命，救贖眾人?！?/p>

一年半后的一天，動物保護中心的志愿者克里斯坦?唐納胡在工作的路上發(fā)現(xiàn)了派普被拴在門外。所羅門夫婦之前和她有過接觸，每次有狗即將被處死時，她都會給所羅門夫婦打電話，問他們是否愿意收養(yǎng)。就在那天上午，格蘭瑞收留了一條沙皮狗，那條狗本來是要被注射安樂死的?，F(xiàn)在想來，幸虧當時救了它，因為它實在太可愛了，現(xiàn)在生活在卡斯特羅韋利的農(nóng)場上。

“你們還想再要一匹馬嗎？”克里斯坦問格蘭瑞。格蘭瑞伸手摸了摸派普長著黑白斑點的脖子，它發(fā)出輕微的嘶叫聲，舔了舔她的肩膀。檢查完它的身體狀況，格蘭瑞讓丹回家，取回鞍轡，這樣她就可以騎著馬回家了。她是想讓馬跑累了，別那么亢奮，這樣回牧場就能容易些。而丹卻擔心事情也許不如她想象中順利，決定開車跟在她身邊。

還有一英里就到農(nóng)場的時候，派普突然開始嘶叫起來，叫得格蘭瑞毛骨悚然。她拍拍馬的脖子，輕聲說：“安靜點兒，小家伙，我們馬上就到家了，一到家就給你吃鮮草?！?/p>

丹慢慢減速，和格蘭瑞并肩時，把車停下?！八鼊偛排艿貌诲e，你抓穩(wěn)韁繩?！?/p>

“丹，我騎馬已經(jīng)二十年了，我相信能毫發(fā)無損地騎回家?！?/p>

“我不就是為了和你聊聊天嗎？”丹說。

他們沿著長長的車道一邊開，一邊聊。經(jīng)過白色的郵箱旁，經(jīng)過“咩咩”叫的羊群。距離谷倉還有大約五百英尺的時候，格蘭瑞勒住馬，從馬上下來。她右手拉著韁繩，伸出左手去觸碰搭扣。就在這時，派普拼命地掙扎了一下，掙脫她手中的韁繩，跳過六英尺高的柵欄，和克里克臉都快貼在一起了?？死锟耸艿襟@嚇，發(fā)出尖銳刺耳的叫聲。格蘭瑞本來不想讓它們那么早見面的，怕它倆見面打架。沒想到兩匹老馬前呼后應(yīng)地叫著，就像久別重逢的兄弟。丹打開門，卸下馬鞍，解開馬韁，換上了分離式的韁繩。他們決定，還是等摸清派普的脾氣秉性再說。

“看來我們得把柵欄加高些?！笨粗鴥善ヱR互相噴氣時，丹說。

派普把上嘴唇向上卷，這是蹄類動物特有的卷曲能力，馬通常利用這種能力吸入氣味，并對之進行加工。“它的嘴唇上有刺青，”馬抬身揚蹄時，丹發(fā)現(xiàn)，“估計我們可以找出它來自哪里?！睂Υ?，格蘭瑞并不關(guān)心。丹說話時飽含深情，使她想起當年和丈夫墜入愛河時的激情，感覺就像將人生濃縮在短短的五分鐘里。這樣，就有更多的時間去探尋生命中的美好。

經(jīng)過一番探尋，丹終于找到了這兩匹馬之間的聯(lián)系。十五年前，它們都去過馬術(shù)學校，從派普到的那一天起，兩匹馬之間的距離就沒有超過五英尺。有一次，克里克又在舔派普，丹給它吃顆粒飼料，把它單獨關(guān)在馬廄里。當格蘭瑞去馬廄巡查時，她發(fā)現(xiàn)貪吃鬼派普居然叼了一半自己的糧草到馬廄，放在克里克的小圍場里。

格蘭瑞拯救的那些狗們，得有人愿意收養(yǎng)才能免于一死。在保護中心，它們可以活下去，和她在一起，它們可以長大。然而，只有給它們一個家才能茁壯成長。格蘭瑞教卡迪拉克如何讀懂主人不同的手勢，如何聽懂各種各樣的哨聲，甚至還對它進行搜救基本技能訓練。不管她是讓它撿飛碟，牧羊，還是帶路回家，它都能很快領(lǐng)會主人的意圖。今晚，她輕輕撫摸它的耳朵，讓它到朱妮普的身邊，朱妮普遠遠地站在后門處，不敢靠近。

“擁抱。”格蘭瑞小聲說。

卡迪拉克朝朱妮普走過去，距離她還有幾英尺的時候，它突然趴在地上，用肚皮一點點往前蹭，就像個士兵在匍匐前行。爬到朱妮普身邊，它坐起來，伸出一只爪，要和她握手。見她毫無反應(yīng)，就在地上打了個滾，肚皮朝上，爪子在空中亂舞。它低聲嗚咽著，用后腿撐著坐在地上，那姿勢就像在給她寫電子郵件，它很想讓她撫摸撫摸自己。它在耐心地等待，等待朱妮普喜歡上自己，這讓格蘭瑞非常引以為豪。

朱妮普僵持了一分鐘，終于走下門廊的臺階，蹲下，俯身靠近小狗?？ǖ侠税焉眢w轉(zhuǎn)過來，搖晃著身體，發(fā)出尖銳的叫聲，直到朱妮普允許它鉆進她的臂彎，用舌頭舔她才停下來。朱妮普觸摸它時，它的尾巴不停地擺動，像一條長尾鯊。它一邊叫，一邊舔著她，這樣的動作保持了很長時間。格蘭瑞把目光轉(zhuǎn)向別處，她抬頭看著門廊的燈，昏黃的燈光引來許多蛾子。她仔細聆聽，聽見風吹著橡樹，“沙沙”作響。最后，她回到朱妮普身邊，用手輕撫著她的肩膀。朱妮普抬起頭，眼中滿含淚水，她說：“要是狗能說話，該有多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