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亙詠解釋說他看股票還是很準的,消息很靈通,要不是大盤跌成那樣,肯定能賺錢。我發(fā)現他對股票已經走火入魔,無可救藥,問他:“現在還有沒在炒?股票賬戶里還有多少錢?”
他趕緊搖頭說:“都賣了,錢都撤出來還我朋友了?!?/p>
我有點失去耐性,大聲問:“你還在騙我!其他的錢到底在哪?”
朱亙詠說話無非是在繞圈子,還給朋友的那三十萬是從股市撤出來的,那其他資金他根本沒說出在哪里。
朱亙詠臉憋得一陣通紅,支支吾吾許久,很痛苦地閉上眼睛,說:“我哥!我哥他……”
他突然提到他的親大哥朱琛詠,我愣住了。他說話時面帶痛苦,看得出這段時間也受著極度的煎熬。
朱亙詠兄弟姐三人,大哥朱琛詠排行老二。朱家早年住在幾間破瓦房里,父親人到中年中風帶殘,母親患有輕微的精神病,一家人窮困潦倒,生活拮據。大哥朱琛詠大學畢業(yè)工作后不久,就辭職下海,專職做起高利貸生意,生活逐漸有所改善。
朱琛詠在高利貸行業(yè)小有名氣,一來業(yè)務做得不小,二來生活也富足,開著一輛凱美瑞豪華轎車,城里也有房子。
朱亙詠剛開始做高利貸的時候,兩兄弟資金上來往頻繁。朱琛詠缺資金時找朱亙詠調,兄弟倆手足情深,朱亙詠自是不敢賺親哥的利差,甚至是虧了本在做。朱亙詠缺錢的時候也會找朱琛詠調,兩兄弟一強一弱,朱亙詠還是要付利息。
自從炒股賠了錢后,朋友要抽回資金,加上放出去的一百多萬全部被套住拿不回來,朱亙詠的現金流早已經枯竭,資金鏈瀕臨斷裂。
朱亙詠說,他大哥朱琛詠今年也出現了不少壞賬,資金很緊張。有一天,他哥找他談心,凄涼地說,朱家只有他們兄弟兩人,父親中風,母親精神不正常,二老身體都不好,如果兄弟倆全都倒了,將來誰來照顧他們。
朱亙詠當時哭了。作為兒女,不管誰遇到相同的遭遇,都會潸然淚下。朱亙詠無計可施,因為他唯一能調到錢的,只剩我了。
朱亙詠還是向我調了錢,先后三筆二十萬,共六十萬元,既不是做所謂的銀行業(yè)務,也不是還給他朋友,都轉給了他大哥朱琛詠。朱亙詠說,錢是以前向朱琛詠借的,他拿父母出來壓,不得不還,兄弟倆不能全都倒了。
聽完他的話,我的表情很平靜。我當時心里很清楚,朱亙詠腦子簡單,不像他大哥朱琛詠老謀深算。
朱琛詠之所以拿二老出來給朱亙詠施壓,絕對不是因為什么資金緊張,也并非真正站在照顧二老的角度來思考問題。他做資本行業(yè)比我要早,對風險有著極為敏銳的洞察力。毫不夸張地說,我能感覺到資本市場的危機寒流,他同樣也能感覺得到,而且可能比我要來得強烈。
朱亙詠從小非常崇拜自己的親大哥,無論從言行、舉止,包括為人處世風格,都有意無意地在模仿。所以,朱亙詠不論工作、生活或生意上有什么問題,都會很虔誠地請教他哥。
所以,我能肯定一點,朱亙詠現金流出現明顯問題,朱琛詠是第一個察覺到的人。朱琛詠是老江湖,知道自己的親弟弟很可能會在這場危機中倒下,也知道怎么樣才能打動、說服親弟弟,自然便有了兄弟二人凄涼的談話。
我原本以為,朱亙詠脫離費仁后自立門戶,會得到他哥的幫助,未想時至今日,朱亙詠不僅沒得到幫助,在危機中竟然遭到他哥的反戈!
我從骨子里瞧不起朱琛詠,并非因為他竊取了我的六十萬,而是他把自己的親弟弟也擺了一刀。確實,朱亙詠的現金流是出現了問題,但總量上朱亙詠掌握的資金不多,就算虧了一百萬、兩百萬,終究是船小好擺頭。危機之下,朱琛詠身為大哥,不抱團取暖,相互幫扶,反而唆使朱亙詠棄卒保帥。
朱亙詠也心知大筆資金我會對他不放心,所以把六十萬拆分成三筆,先后調走。他很了解我,小額資金我一定會支持他的。兄弟二人為此事可謂費盡苦心。
說我偷雞不成蝕把米也好,賠了夫人又折兵也罷,當朱亙詠向我坦白這一切時,我很平靜,以朱琛詠的為人,不這樣做反倒不正常。
我讓朱亙詠把借、貸賬全部寫到紙上,金額、擔保方式,再將可能出現風險的貸款用圓圈圈起來。完了我讓他先回去。
朱亙詠走后,我拿著他寫下的賬目,感慨萬千。他還是對我藏了一手,起碼他的賬讓我感覺不真實。融資四百萬,放貸兩百多萬,可信度只有50%。我堅信數量絕不止這么些。
我想的最多的,還是朱琛詠,這個資本行業(yè)上的老江湖。自私與貪欲,讓他毫無顧慮地賣掉了自己的親弟弟。如果當時,他能和我有同樣的想法,以他的實力再加上我,大家抱團取暖,共同扶持朱亙詠,那么又會是完全不同的一個局面。
朱琛詠不是我,我也不是朱琛詠。拿著借、貸賬,我不停地盤算著,有什么辦法,能讓朱亙詠穩(wěn)住陣腳,是否還有機會。
朱亙詠兩百多萬的放貸,基本上全部圈上了圓圈。也就是說,他所有放出去的錢,不論是抵押的,還是保證的,都已經岌岌可危。
這是一份很糟糕的爛賬。朱亙詠方才試圖用正在追錢來穩(wěn)定我的情緒,但從賬面上看,這些放貸早已是追了又追,毫無結果的壞賬、爛賬了。
我把賬撕成了碎片,紙張開裂的聲音,清脆而刺耳。
都說兄弟如手足。我與朱亙詠相處了二十多年,感情深厚,他也曾向我保證,就算倒了全天下,也不會倒我??墒窃谒H大哥朱琛詠面前,所有的東西,都顯得如此單薄。
兄弟手足,講究親疏,講究血緣。在我和朱琛詠之間,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
靠在沙發(fā)上,閉上眼睛,我回憶起十六年前夏天,是朱亙詠在后面拉著費仁的手,我才得以抓到費仁伸出的腳,從水中脫險。
我不恨朱亙詠,也不怪他。設身處地,如果換我是他,說不定也會作出同樣的選擇。
我仍在思考,還有沒有辦法讓朱亙詠挽回敗局?他還有沒有機會?
如果可能,我會盡最大努力,再去幫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