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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明治維新是一個夸張

日邊瞻日本 作者:李長聲


日本史學家網(wǎng)野善彥有一個看法我深以為然。他說:司馬遼太郎高度評價明治,把"自由主義史觀"拉來做虎皮,其實,司馬本身的意圖是以批判大正、昭和為前提的,那些人好像有點搞錯了,但司馬對明治時代推進近代化予以過高評價的觀點有很大問題。

司馬遼太郎是歷史小說家,于1996年去世,有"國民作家"之譽。最近在一個紀念司馬遼太郎的學術講演會上,小說家五木寬之說:沒有哪個作家像司馬這樣給現(xiàn)代日本人如此強烈而鮮明地灌輸了明治時代的形象。

關于明治時代,司馬遼太郎也說過這樣的話:"明治政權從歐美買來了'近代'--以學問和技術的形式輸入。因此,'近代'一詞頗有點貴重藥品的語感。其實,盡管少,這些'近代'在日本也存在,明治政權的人們是不知道呢,還是置之不理…… 如果明治維新之際,在日本本身的'近代'要素(或者風土)上嫁接歐美的近代,那就會有意思多了。昭和初期作為明治國家的末尾,可能也就不會是思想那么貧瘠的社會,雖然這樣說好像數(shù)死孩子的年齡。"在網(wǎng)野善彥看來,司馬對"日本本身的'近代'要素"的認識和評估還遠遠不到位。豈止司馬,整個日本史學界都一向過低評價了明治之前的江戶時代,即1600年至1867年的260余年。評價過低,意思是江戶時代被人為地涂抹成農民占人口80%以上的自給自足的農業(yè)社會,封閉而黑暗。有了這個鋪墊,明治天皇一紙詔令,數(shù)十年之間迅速完成了產業(yè)革命,使日本近代化,由落后的農業(yè)國變成與列強為伍的工業(yè)大國,哪能不是一個"奇跡",教天下人嘆為觀止。網(wǎng)野善彥不厭其煩,在許多文章中反復論說這不過是一個虛構,其一是來自對"百姓"的誤解。

中國人說"百姓",通常指普通人群,和日語的"平民"、"庶民"相當,而日本人說"百姓",指的是農民、莊稼人。司馬遼太郎曾這樣說:"江戶時代大多數(shù)日本人是百姓。百姓耕田交租就完事,此外沒有任何義務。沒有參加政治的煩人的義務就悠閑自在。"百姓即農民,這是日本人的常識,也是絕大多數(shù)歷史研究者的觀點。20年前網(wǎng)野善彥也不例外,但通過調查他發(fā)現(xiàn),江戶社會早就濃厚地存在非農業(yè)的、城市的要素,由于行政、租稅、身分等制度的遮蓋,造成了一個以農業(yè)為主的封建社會的假象。實際上,"百姓"不只是農民,還包含從事各種職業(yè)的人,若除去林牧副漁,農業(yè)人口頂多占50%。自7世紀后半,日本接受中國以農為本的儒家思想和制度,開始出現(xiàn)把"百姓"限定于稻作農民的幻想。18世紀初成書的《和漢三才圖繪》解釋"農人":俗云百姓;百姓乃四民(士農工商),以農為百姓,非也。可見,那時誤解已浸染社會。1872年明治政府編制戶籍,施行全國統(tǒng)計,把養(yǎng)蠶織布種樹曬鹽的各色人等統(tǒng)統(tǒng)計算為"農",留下了農民占人口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歷史數(shù)據(jù),后世史學家即基于這個虛構描述各自的日本社會觀。"百姓即農民"、"日本是農業(yè)社會"的歷史圖像進而被以農業(yè)史為中心的西歐近代史學和馬克思主義史學加以強化乃至僵化,通過教科書傳授給一代代日本人。

網(wǎng)野善彥重新界定了農業(yè)的概念,男耕女織,只是把男耕算作農業(yè)。俯瞰日本列島的自然,山、野、河、海占很大比重,他特別強調海和以捕撈為生的海民。通過河海,自古以來進行廣域的貿易,13世紀后半已逐漸形成了富有城市性質的經(jīng)濟社會?;谶@樣的社會分析,他主張撕掉層層假相,重寫日本史。不過,在"解構"農業(yè)社會這一傳統(tǒng)概念上,似乎網(wǎng)野并未給出更多的理論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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