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書匠,舊紙簍,寂寂京西一杯酒。
也曾東師學涂鴉,當時自負云手。
也曾慷慨任俠氣,瀟灑單車天下走。
也曾倜儻虎丘下,靈隱寺里獅子吼。
也曾扶桑摘桂子,越中洛下夢已朽。
多少事,語還休。
蹉跎少年江湖老,洞庭紅葉放孤舟。
由他去,道是天涼好個秋。
這首《自度曲》,是我回國重新在清華任教一段時間后,寫在筆記本上的幾句自嘲文字。說來這本集子中收入的,大多是十幾年來研究授課之余所寫的文字。
我的主業(yè)是研究日本。對于我,日本研究是研究歷史,也是研究現(xiàn)實。中日關(guān)系是中國外交中最為錯綜復雜的部分之一。從歷史關(guān)系上說,中國曾經(jīng)長期扮演日本的老師這一角色。那時候,中國是歐亞大陸的進步文化傳播到日本的一個主要途徑??墒堑浇毡就ㄟ^明治維新成功地完成了向近代國家的轉(zhuǎn)換,中日之間的關(guān)系一下出現(xiàn)了逆轉(zhuǎn),舊日的學生反過來成了老師,甚至西洋的很多文化最先也是通過日本傳入中國的。正因如此,今天中國的現(xiàn)代漢語中,來自日本的詞匯不在少數(shù)。除了這種深到不可分解的文化淵源,19世紀以來日本進入帝國主義擴張時期。相當長一段時間,中國都是這一擴張的直接受害者。一次次由日本發(fā)起的侵略戰(zhàn)爭,在中國大地上播下了仇恨的種子。我在清華大學開設“日本民族研究”講座,每年開講前的問卷調(diào)查中,都有相當一部分學生是因為仇恨日本,抱著“為了知己知彼”的目的選擇這門課的。今天很多年輕的日本人中,很多人認為,戰(zhàn)爭已經(jīng)過去六十多年,當年被侵略的國家應當忘卻這份仇恨了。但作為戰(zhàn)爭受害者的一方,中國年輕人的想法明顯和日本人有很大的距離。
立身今天和明天來看,日本同樣是一個非常值得我們研究的國家。在亞洲,日本是最早進入發(fā)達國家行列的,它的成功經(jīng)驗,尤其是戰(zhàn)后日本的成功經(jīng)驗,對于我們有重要的參考價值。從另一個角度看,冷戰(zhàn)以后,區(qū)域整合成了國際社會發(fā)展的一個重要趨勢,伴隨著歐洲EU的整合,北美經(jīng)濟圈的整合,伴隨著中國綜合國力的增強,我們正直面著亞洲如何整合這一重要問題。在思考亞洲新的可能性的時候,如何構(gòu)筑未來中日關(guān)系,如何思考日本在未來亞洲的位置,都是重要的問題。因此這個結(jié)集,可以說對我只是一個開始,我期望自己今后能夠在這一領(lǐng)域的研究中做出更多的工作。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到2006年編輯這本個人文集時,正是從40向50即將走過一半的年齡。從29歲留學日本到今天,也正是我對人生有了許多自己切實體會的年齡。一弦一柱思華年,這本書中收入了許多抒寫個人感懷的文學性篇章。讀過本書的讀者,可能會感覺到它們在這套“知日文叢”中多少有一些異色,而我之所以要把它們收入這個集子,是因為它們與我這些年的人生經(jīng)歷不可分。1979年我考入東北師范大學,在中文系一直讀完碩士。1986年古典文學專業(yè)碩士畢業(yè)后,開始在清華大學思想文化研究所工作。1991年到日本留學后,改行學習日本歷史,在日本又讀了日本史學碩士課程,最后拿的學位,也是日本史學的博士學位?;貒笤谇迦A大學歷史系執(zhí)教,教的是歷史課。但日常閱讀的書籍中,文學書仍然占有很大比例。今天整理這本文集,讓我有機會回頭看一遍自己的求學道路。我所看到的,正是一個二十幾年蹣跚于文史之間自己的影子。
跋
…………
整理這些舊作,使我有機會對自己的求學生涯做一次回顧,也喚起了我內(nèi)心無限的感慨。盡管這種亦文亦史的求學道路,和單向度的歷史或文學研究比,顯得既吃虧又不討好,但我仍然想一直保持這種研究態(tài)勢。因為在我看,不論是中國還是日本,歷史永遠是人的歷史,文學也永遠是心靈的文學。和文史的分界相比,更重要的,是自己寫的真正是自己的心得,是富有真性情的文字。
是為跋。
劉曉峰
2006年11月26日 清華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