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用一張香煙紙當書簽。我目睹了從第一頁到最后一頁的曲折進展,現(xiàn)在看見它躺在桌上,終于從這場苦役中解脫出來。我很有興趣聽聽你得出的結論。哈德森夫人,請你行行好,端一些茶上來。”
我們離開住所,慢慢溜達著朝干草市場走去。霧已經(jīng)散去,雖然依舊很冷,卻是一個明媚的艷陽天。百貨商店進進出出的人群絡繹不絕;街頭小販推著他們的小車,大聲叫賣。在溫珀爾街,一大群人聚集在一個街頭手風琴師周圍。那是一個年邁的意大利人,在演奏一支憂傷的那不勒斯樂曲,吸引了各種各樣的騙子鉆進人群,逢人就講他們自己的悲慘遭遇。幾乎每個角落都有街頭藝人,這個時候,似乎誰都不愿意把他們趕走。我們在歐陸咖啡館就餐,吃的是美味的發(fā)泡野味餡餅。福爾摩斯的情緒高漲。他沒有談論案情,至少沒有直接談起,我記得他在考慮繪畫藝術的特點,以及它對于破案所能起到的作用。
“你還記得卡斯泰爾跟我們說的遺失的康斯特布爾四幅畫作嗎?”他說,“它們是本世紀初繪制的湖區(qū)風景,那時候的藝術家顯然是嚴肅和憂郁的。因此,畫布上的顏料是探究畫家心理的一個線索。由此推斷,如果一個人選擇這樣的作品掛在他的客廳里,我們也能對他的思想狀態(tài)有許多了解。譬如,你有沒有注意到山間城堡陳列的畫作?”
“其中大量都是法國的。有一幅布列塔尼⑨風景,還有一幅塞納河橋上的風景。我認為這些畫作都很精美。”
“你欣賞它們,但沒有從中看出任何東西。”
“你是指關于埃德蒙·卡斯泰爾的性格?他喜歡鄉(xiāng)村勝于喜歡城市。他留戀童年的純真。他是一個喜歡被色彩包圍的男人。我認為可以從他墻上掛的圖畫推斷出他的一些人格特征。然而,我們不能肯定每幅畫作都是卡斯泰爾本人挑選的。也許是他妻子或他已故的母親做的決定。”
“言之有理?!?/p>
“即使是一個殺妻的兇手,性格中也有溫柔的一面,在選擇畫作時會表現(xiàn)出來。你肯定沒有忘記阿伯內(nèi)提家的那樁案子。我記得,霍拉斯·阿伯內(nèi)提在墻上掛了許多當?shù)刂参锏木缊D片,然而他卻是一個極為討厭和兇殘的人。”
“既然你提到這點,在我的記憶中,圖片上繪的許多植物都是有毒的?!?/p>
“那么貝克街呢,福爾摩斯?難道你是想告訴我,進入你客廳的客人會通過打量周圍掛的那些作品,找到了解你內(nèi)心世界的線索嗎?”
“不。但是那些作品會告訴你關于我前任房客的許多東西。華生,我可以向你保證,我住所里的所有畫作,都是在我搬去之前就存在了。你難道真的以為我會去買下那幅亨利·瓦爾德·比徹的肖像嗎?就是以前掛在你的藏書后面的那幅。雖然大家都說他是個非常優(yōu)秀的人,他對奴役和偏見的看法值得稱道,但是那幅畫是我之前的某個人留在房間里的,我只是讓它待在原處罷了。”
“你沒有購買戈登將軍的畫像嗎?”
“沒有。不過,在我不小心開槍打中它之后,確實是我把它修好,重新裝框的。哈德森夫人堅持要我這么做。你知道,我完全可以就這個問題寫一篇專題論文:藝術在探案中的作用。”
“福爾摩斯,你堅持把自己看作一架機器,”我笑了起來,“即使是一幅印象派的杰作,在你眼里不過是用來追查某樁案件的一件證據(jù)。也許,你需要增強自己的藝術鑒賞能力。我強烈要求你跟我一起到皇家學院去一趟?!?/p>
“我們的日程上已經(jīng)有卡斯泰爾和芬奇畫廊,華生,我認為這就足夠了。服務生,請把干酪板拿來。另外,再給我的朋友來一杯摩澤爾白葡萄酒。波特酒太沖,不適合下午喝。”
到畫廊的距離很近,我們又一次并肩步行。必須承認,我在跟他靜靜交流的這些時候感到巨大的滿足,覺得自己是倫敦最幸運的人,能夠跟歇洛克·福爾摩斯這樣一位偉人進行我剛才描述的那種交談,而且這樣悠閑地并肩散步。當時大約是四點鐘,天光已經(jīng)開始暗淡,我們到達畫廊時,才發(fā)現(xiàn)它其實不在阿比馬爾街上,而在街外一個舊的跑馬場里。除了一個用金色字母寫的不起眼的招牌,幾乎沒有什么東西顯示這是一家商行。一扇低矮的門通向一個十分昏暗的房間,里面有兩張沙發(fā)、一張桌子,還有一幅支在畫架上的油畫——是荷蘭畫家保羅·波特畫的田野上的兩只母牛。我們進屋時,聽見兩個男人在隔壁房間爭吵。我聽出了其中一個聲音,是埃德蒙·卡斯泰爾。
“這個價錢很理想,”他說,“我對此確信不疑,托比亞斯。這些作品就像醇美的好酒,肯定會升值的。”
“不,不,不!”另一個人用尖利刺耳的聲音說,“他稱這些作品是海景畫。沒錯,我能看見海……但除此之外什么也沒有。他的最后一次畫展遭遇慘敗,現(xiàn)在跑到巴黎避難去了,我聽說他在那里的名聲急劇下降。這是把錢打水漂,埃德蒙?!?/p>
“惠斯勒的六幅作品——”
“這六幅作品我們永遠沒法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