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特琳對每一位河間貴族都了若指掌:積怨已久的布萊伍德和布雷肯家族,每有紛爭她父親就得出面調停;身為家族最后傳人的河安伯爵夫人蟄居于赫倫堡空寂的地窖里,整日與逝者相伴;暴躁的佛雷侯爵死了七任太太,他巍立大河兩岸的孿河城里早已四代同堂,內家、外家、私生、百系,難以盡數(shù)。他們全都是徒利家的封臣,宣誓效忠于奔流城。但倘若戰(zhàn)爭真的爆發(fā),凱特琳卻不知道這樣的陣容夠不夠堅強。父親是世上最堅定最可靠的人,屆時他一定會召集封臣……然而諸侯們都會來么?戴瑞家、萊格家和慕頓家雖然也都是奔流城的臣屬,然而在三河之役中,他們卻與雷加?坦格利安并肩作戰(zhàn)。佛雷侯爵則是戰(zhàn)爭結束后方才帶著人馬姍姍來遲,不禁讓人懷疑他原本打算為哪一邊效力(事后,他鄭重其事地向勝利者表示自己一直站在他們這一邊,但從那以后父親便改口叫他“遲到的佛雷侯爵”)。不能開戰(zhàn),凱特琳焦急地想,絕不能讓戰(zhàn)爭爆發(fā)。
鐘聲停止,羅德利克爵士過來敲她房門?!胺蛉?,我們快下去罷,不然恐怕吃不到東西了?!?/p>
“過頸澤之前,我們不以爵士、夫人相稱會比較安全,”她告訴他,“扮成尋常旅人不會引人注意。嗯,就說我們是父女出門探親好了?!?/p>
“那就這樣辦,夫人。”羅德利克爵士剛表同意,凱特琳便笑了起來,他才恍然大悟自己又說錯了話?!傲晳T了,一時真改不過來,夫……女兒。”他伸手想捻他早已不見的胡子,不由得困窘地嘆氣。
凱特琳挽起他的手?!皝砹T,老爹,”她說,“瑪莎?海德燒得一手好菜,我想你會喜歡的。不過千萬別當面夸她,她那張笑臉還是不看為妙?!?/p>
大廳很長,通風良好,一邊立著一排大木酒桶,另一邊則是火爐。跑堂小弟拿著烤肉叉子跑來跑去,瑪莎從酒桶里倒出啤酒,嘴里嚼煙草卻也沒停。
長椅上座無虛席,村民和農(nóng)夫與來歷各異的旅客并肩而坐。一手黑一手紫的染坊師傅和滿身魚腥的討河人坐在一起;渾身肌肉的鐵匠縮著身子擠在瘦小的老修士旁邊;一副硬漢模樣的流浪武士和輕聲細語的生意人像老友般交換著路上的消息。
然而用餐的人里有太多帶著刀劍,看得凱特琳有些擔心。坐在爐邊那三位佩著布雷肯家的紅色駿馬徽章,還有一大群身穿藍鋼環(huán)甲、肩披銀灰披風的人,他們肩頭所繡的正是她熟悉的佛雷家雙塔紋章。她一一打量他們的臉,但他們年紀都太小,她認不出來。里面年紀稍長的,在她嫁到北方時也不過是布蘭現(xiàn)在的年齡。
羅德利克爵士在靠近廚房的長椅上找到兩個位子,飯桌對面坐了個英俊的年輕人,手里正撥弄著木頭豎琴?!昂眯娜耍呱癖S幽銈??!彼麄冏聲r他開口道。一個空酒杯擺在他面前。
“也保佑你,好歌手。”凱特琳回答。羅德利克爵士用一種“現(xiàn)在就要”的口氣叫了面包、肉和啤酒。歌手約莫十八歲,他大膽地瞧著他們,問他們打哪兒來,往哪兒走,路上有些什么消息等等,連珠炮似的一串問題,叫人不及反應?!拔覀儍蓚€星期前從君臨出發(fā)的?!眲P特琳挑了最安全的問題回答。
“我正要去那兒呢。”年輕人道。果不出她所料,他對說自己的事遠比聽他們的事感興趣。歌手們最愛的莫過于炫耀自己的聲音?!笆紫啾任浯髸县斨骼蠣攤兛隙ǘ嗟氖牵匣匚屹嵉腻X多到搬不動……呃,只可惜我后來把注下在‘弒君者’身上,輸了個精光。”
“諸神在上,賭徒本該遭天譴?!绷_德利克爵士口氣嚴峻。身為北方人的他,和史塔克家一樣對比武大會沒好感。
“我知道老天看我不順眼,”歌手說,“所以你那些神和百花騎士聯(lián)手把我坑慘了。”
“想必你學到教訓了?!绷_德利克爵士道。
“可不是嘛。這回我要把注下在洛拉斯爵士身上?!?/p>
羅德利克爵士又想捻不存在的胡子,他還來不及回敬對方,跑堂小弟便急急趕了過來,在他們面前奉上一盤盤面包,又從叉子上切下烤成棕色、流著熱湯汁的肉片。另一個叉子上則有小洋蔥、紅辣椒和肥美的蘑菇。羅德利克當下就狼吞虎咽起來,那侍者又跑去幫他們盛啤酒。
“我叫馬瑞里安,”歌手邊說邊撥著一根琴弦,“想必你們在別的地方聽過我表演?”
聽他這種口氣,凱特琳不禁微笑。吟游詩人鮮少光臨地處極北的臨冬城,但她在奔流城的少女時代常見識這類人?!翱峙聸]有?!彼嬖V他。
他在琴上彈出一個哀傷的音符?!澳鞘悄愕膿p失。”他說,“你聽過最好的歌手是誰?”
“布拉佛斯的阿利亞?!绷_德利克爵士立刻應道。
“唉,我比那老骨頭高明多啦。”馬瑞里安說,“如果你肯花個銀幣,我很樂意證明給你看?!?/p>
“我是有兩個銅板,但我寧可把錢扔到井里也不想聽你鬼叫?!绷_德利克爵士沒好氣地說。他討厭歌手是出了名的,他認為女孩子家學點音樂固然很好,但身體健康的男孩竟然不碰刀劍,反而拿個豎琴哼哼唱唱,實在太不像話。
“你爺爺講話真酸,”馬瑞里安對凱特琳說,“我本來是想歌頌你的美貌哪。說實話,我這副嗓子生來是要唱歌給國王和大老爺聽的?!?/p>
“噢,看得出來,”凱特琳道,“據(jù)說徒利老爺愛聽音樂,想必你一定到過奔流城吧?”
“去過不知多少次了哪,”歌手輕飄飄地說,“他們還專門幫我備了一間客房,我和他家少爺熟得跟哥們兒一樣。”
凱特琳微笑,心想不知艾德慕聽了會作何反應?她弟弟自從喜歡的女孩子被一個歌手給睡了之后,他對這個行業(yè)便痛恨至今?!澳桥R冬城呢?”她又問,“你去過北方嗎?”
“我去那兒做什么?”馬瑞里安反問,“那里冰雪滿天飛,出個門都裹得厚厚的,而且史塔克家的人哪懂什么音樂?他們只愛聽狼嚎罷了。”這時她隱約聽見房間遠端傳來開門的聲音。
“老板,”一個隨從的聲音從她身后傳來,“找個人幫我們喂馬,我們家蘭尼斯特大人要房間和洗熱水澡?!?/p>
“諸神在上?!绷_德利克道,凱特琳急忙伸手制止他,她的手指緊緊攫住他的前臂。
瑪莎?海德露出招牌式的可怖的腥紅微笑,忙著打躬作揖?!按笕耍鎸Σ蛔?,可咱們真的客滿了?!?/p>
凱特琳看到他們一行四人:一個穿著守夜人黑衫的老頭,兩個仆從……還有他,小個子好端端地站在那里?!拔沂窒滤R廄就好,至于我嘛,你也看得出來,我不需要多大的房間。”他自我解嘲地嘻嘻一笑?!八灾灰饓驕嘏?,稻草里沒太多跳蚤,我就很樂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