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妮把在市集發(fā)生的事告訴他之后,所有的笑容都停住了,卓戈卡奧變得非常安靜。
“這個下毒的人是第一個,”喬拉·莫爾蒙爵士警告他,“但絕不會是最后一個。為了貴族封號,很多人會鋌而走險。”
卓戈沉默了一陣子,最后他說:“這個賣毒藥的人,想從我生命中的月亮身邊逃走,那就讓他跟在她后面跑,讓他跑。喬戈,安達爾人喬拉,我對你們兩人說,從我的馬群里挑選任何一匹——除了我自己的紅馬和我送給我生命中的月亮作為新娘禮的銀馬——它就是你們的了。我送給你們這件禮物,是為了感謝你們的功績。”
“至于卓戈之子雷戈,騎著世界的駿馬,我也要送他一件禮物。我要送他那張他母親的父親曾經(jīng)坐過的鐵椅子,我要送他七大王國。我,卓戈,卡奧,要做這件事?!彼囊袅繚u高,舉起拳頭對天呼喊,“我要帶著我的卡拉薩向西走到世界盡頭,騎著木馬橫渡黑色咸水,做出古往今來其他卡奧都從來沒有做過的事。我要殺死穿鐵衣服的人,拆了他們的石頭房子,我要強奸他們的女人,抓他們的小孩來做奴隸,把他們無用的神像帶回維斯·多斯拉克,向圣母山行禮。我,拔爾勃之子卓戈在此發(fā)誓,在圣母山前發(fā)誓,以天上群星為證?!?/p>
兩天后,他的卡拉薩離開維斯·多斯拉克,往西南穿越草原。卓戈卡奧騎著紅色駿馬領(lǐng)路在前,丹妮莉絲騎著小銀馬緊跟在他身邊。至于那個酒販,則裸著身子,赤腳跑在后面。他的脖頸和手腕綁著鎖鏈,鎖鏈很長,一直系到丹妮銀馬的轡頭上。她一邊騎,他一邊跟著她跑,赤裸雙腳,步履踉蹌。他不會受到任何傷害……只要他跟上。
凱特琳
雖然距離尚遠,無法看清旗幟上的圖案,但透過迷蒙霧氣,她依舊瞧得出那是白色旌旗,中間暗色一點只可能是史塔克家族的灰色冰原奔狼。一會兒,待親眼目睹之后,凱特琳勒住馬韁,低頭感謝天上諸神,她總算沒有來得太遲。
“夫人,他們正等著我們過去呢,”威里斯·曼德勒爵士道,“如我父親所保證的?!?/p>
“那我們就別讓他們再等下去吧,爵士先生?!辈剂值恰ね嚼羰枯p踢馬刺,快步朝前奔去,凱特琳策馬與之并肩而行。
威里斯爵士和他的弟弟文德爾爵士跟在后面,率領(lǐng)著為數(shù)將近一千五百名士兵:其中包括二十來位騎士和相同數(shù)目的侍從,兩百名或持槍或佩劍的騎馬戰(zhàn)士與自由騎手,其余則是配備長矛、長槍和三叉戟的步兵。威曼伯爵留在后方負責(zé)白港的防御,他已年過六旬,體態(tài)臃腫得無法再騎馬作戰(zhàn)?!拔胰糁肋@輩子還會遇上打仗,就應(yīng)該少吃幾條鰻魚?!鼻皝斫哟瑫r,他這么對凱特琳說,一邊用雙手拍拍大肚子,那指頭肥得跟香腸沒兩樣?!安贿^呢,您用不著擔(dān)心,我家這兩個小鬼會護送您平安到達您兒子那邊的?!?/p>
他的兩個“小鬼”年紀都比凱特琳大,她還真希望他父子三人不要長得那么相像。威里斯爵士若是再重一點,大概也騎不成馬了;她真心憐憫他的坐騎。年紀較輕的文德爾爵士也算得上是她所知最胖的人——假如她沒遇見他父親和哥哥的話。威里斯為人沉默多禮,文德爾則粗聲粗氣,兩人都有大把海象式的長胡子,頭禿得像新生嬰兒的屁股,而且?guī)缀趺考路颊慈玖耸澄锏暮圹E。不過,她挺喜歡他們,他們依約護送她到了羅柏身邊,如他們父親所保證的,這樣就足夠了。
看到兒子連東邊也派出了斥候,她感到很高興。蘭尼斯特軍出現(xiàn)時會在南方,但羅柏謹慎行事畢竟是好的。我兒正領(lǐng)軍出征,她心里想,依然不太敢相信。她非常為他,也為臨冬城擔(dān)心害怕,但她不能否認心里也同樣感到驕傲。一年之前,他還只是個孩子,如今的他變成什么樣了?她不禁納悶。
騎馬斥候看見了曼德勒家族的旗幟——手握三叉戟的白色人魚,自藍綠海洋中緩緩升起——便熱情地招呼他們。他們被領(lǐng)到一處干燥、可供扎營的高地,威里斯爵士命令軍隊停在那里,生起營火,照料馬匹。他的弟弟文德爾則陪伴凱特琳和她叔叔,代表他父親去向少主致意。
馬蹄下的土地濕軟不堪,隨著踩踏緩緩下陷。他們行經(jīng)煤煙裊裊的營火,一排排的戰(zhàn)馬,滿載硬面包和咸牛肉的貨車。在一處地勢較高的裸巖上,他們經(jīng)過了一座用厚重帆布搭建而成的領(lǐng)主帳篷。凱特琳認出霍伍德家族的旗幟,褐色駝鹿襯著暗橙色底。
稍遠處,透過霧氣,她瞥見了卡林灣的高墻塔樓……或者應(yīng)該說,高墻塔樓的遺跡。一塊塊大如農(nóng)舍的黑色玄武巖四處傾頹,活像小孩的積木,半沉進濕軟的沼地泥濘中。而由它們所筑成的、曾與臨冬城等高的城墻,業(yè)已完全消失;木造的堡樓更在千年前便已腐爛蛀蝕,如今連半根木頭都不剩,再也看不出輝煌一時的痕跡。先民所建筑的雄偉要塞只剩三座高塔……而說書人卻說古時曾有二十座。
“城門塔”看來還算完整,左右兩邊甚至還有幾尺城墻?!白砉硭毕菰跐傻剡吘?,位于過去南墻和西墻交會的地方,如今傾斜得厲害,有如一位準備吐出滿肚子酒水的醉漢。相傳,森林之子便是在高瘦尖細的“森林之子塔”頂召喚他們的無名諸神,送出巨浪的懲罰,如今塔尖少了一半,看上去像是有只大怪獸咬了一口塔樓雉堞,隨后又把它吐進沼澤。三座塔樓均爬滿青苔,有棵樹從城門塔北面石墻縫隙間長出,盤根錯節(jié),表面覆蓋著幽靈般蒼白的壞死樹皮。
“諸神慈悲,”看到眼前的景象,布林登爵士不禁吃了一驚,“這就是卡林灣?這是個——”
“——死亡陷阱?!眲P特琳接口道,“叔叔,我知道這里看起來很不起眼,我初次見到時也這么想,但奈德向我保證,這片‘廢墟’遠比看起來要易守難攻。殘存的三塔從三個方面控制堤道,任何北上的敵人都必須從他們中間通過,因為沼澤充滿流沙和陷坑,毒蛇肆虐其間,無法穿越。而若要攻打其中一塔,軍隊必須涉過深至腰部的黑色泥濘,跨越蜥獅出沒的護城河,再登上長滿青苔、滑溜異常的城墻,同時從頭到尾都暴露在另外兩塔弓箭手的箭雨之下?!彼首鲊谰爻迨逡恍Γ叭胍怪?,據(jù)說這里鬧鬼,有很多充滿恨意的北方幽魂等著吸南方人的鮮血?!?/p>
布林登爵士笑道:“記得提醒我別在此逗留太久。我上次照鏡子時,看到自己還是個南方人哪。”
三座塔頂均豎起了旗幟。醉鬼塔上的是卡史塔克家族的日芒旗,飄揚于冰原狼旗幟下;森林之子塔上則是大瓊恩的碎鏈巨人;但城門塔頂僅有史塔克家族的旗幟,羅柏當是選該處作為指揮部。于是凱特琳朝那里走去,布林登爵士和文德爾爵士跟在后面,他們的坐騎緩緩走過鋪于黑綠泥濘上的木板橋。
她在一個通風(fēng)的大廳找到兒子。他的身邊圍繞著父親的封臣,黑火爐里燒著燃煤,他坐在一張巨大的石桌前,面前堆滿地圖和各式紙張,正聚精會神地與盧斯·波頓和大瓊恩討論戰(zhàn)略。他起初沒注意到她……是他的狼先發(fā)現(xiàn)了。那頭大灰狼原本趴在火爐邊,凱特琳剛進門,它便抬起頭,金色的眸子與她四目相交。諸侯們紛紛安靜下來,羅柏察覺到突來的靜默,也抬起頭?!澳赣H?”他的聲音充滿感情。
凱特琳好想飛奔過去,親吻他甜美的雙眉,將他緊緊摟住,再不讓他受任何傷害……然而在眾多諸侯面前,她不敢這么做。眼下他扮演的是男人的角色,她說什么也不能剝奪他的權(quán)力。于是她讓自己站定在人們權(quán)作長桌的玄武巖石板末端。冰原狼起身,輕步穿過大廳,走到她身邊。她沒見過這么大的狼。“你留了胡子?!彼龑α_柏說,灰風(fēng)則嗅嗅她的手。
他摸摸長滿胡楂的下巴,好像突然覺得不太習(xí)慣。“是啊?!彼暮毐阮^發(fā)更紅。
“我挺喜歡你這樣子,”凱特琳溫柔地摸摸狼頭,“你看起來很像我弟弟艾德慕?!被绎L(fēng)玩鬧似的咬咬她的手指,然后快步跑回火邊。
赫曼·陶哈爵士率先追隨冰原狼穿過房間向她致意,他在她面前單膝跪下,將額頭按上她的手?!皠P特琳夫人,”他說,“您依舊如此美麗,在當今的動亂時刻,見到您真是令人寬心?!备鹇宸鸺业纳w伯特和羅貝特、大瓊恩以及其他封臣也陸續(xù)上前致意。席恩·葛雷喬伊是最后一個?!胺蛉?,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您?!闭f著他單膝跪下。
“我也沒想到會來這里,”凱特琳道,“我在白港登岸后,威曼大人告訴我羅柏業(yè)已召集封臣,我才臨時改變了主意。你們應(yīng)該都認識他的兒子,文德爾爵士?!蔽牡聽枴ぢ吕兆呱锨皝恚瑯O盡腰帶所能容許的程度,向眾人彎腰行禮?!斑@是我叔叔布林登爵士,他離開了我妹妹,前來協(xié)助我方?!?/p>
“黑魚大人,”羅柏說,“感謝您加入我們,我們正需要像您這般勇武的人。文德爾爵士,我也很高興得到您的協(xié)助。母親,羅德利克爵士可有同你一道歸來?我很想念他?!?/p>
“羅德利克爵士自白港往北去了,我已任命他為代理城主,令他守護臨冬城,直到我們返回。魯溫學(xué)士雖然學(xué)識淵博,畢竟不擅戰(zhàn)爭之事?!?/p>
“史塔克夫人,您毋需擔(dān)心,”大瓊恩聲如洪鐘地告訴她,“臨冬城不會有事。而咱們過不了多久就會拿劍捅進蘭尼斯特的屁眼,唉,說話粗魯還請見諒,然后呢,咱們就一路殺進紅堡,把奈德給救出來?!?/p>
“夫人,如您不見怪,我有個問題想請教?!笨植辣ゎI(lǐng)主盧斯·波頓的聲音極其細小,然而當他開口講話時,再高大的人都會安靜傾聽。他的眼瞳顏色淡得出奇,幾乎無從描繪,而他的眼神更是令人煩亂。“聽說您逮捕了泰溫大人的侏儒兒子,不知您是否把他也帶來了?我對天發(fā)誓,我們會好好利用這個人質(zhì)。”
“我的確逮捕了提利昂·蘭尼斯特,只可惜他現(xiàn)下已不在我手上了?!眲P特琳不得不承認。此話一出,四周立即響起陣陣錯愕之聲?!爸T位大人,我也不希望此事發(fā)生,然而天上諸神有意放他自由,更加上我那妹妹愚行所致?!彼灾粦?yīng)如此明顯地流露對妹妹的輕蔑,但鷹巢城一別實在很不愉快。她原本提議帶小勞勃公爵同行,讓他在臨冬城住上一段時日,她更大膽表示,與其他幾個男孩做伴,應(yīng)該對他很有好處。然而萊沙的怒意簡直讓人看了都害怕?!拔夜苣闶遣皇俏医憬悖彼卮?,“你敢偷我兒子,就給我從月門出去!”在那之后,什么都不用說了。
北境諸侯急于進一步探詢相關(guān)消息,但凱特琳舉起一只手。“我們稍后一定有時間談,眼下我長途跋涉,頗感疲憊,只想單獨和我兒子講幾句。相信諸位大人必會諒解?!彼屗麄儎e無選擇,于是在向來遵從命令的霍伍德伯爵率領(lǐng)下,封臣們紛紛鞠躬離開?!跋鳎阋彩??!笨吹礁鹄讍桃亮袅讼聛?,她又補上這句。對方微笑著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