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湖畔的水草景物渲染晴朗的色彩,水天合成一幅動人的畫面。
很難加以說明,在我抵達今津碼頭時,湛藍的天空明明還浮游幾片看來含羞帶怯的白云,為什么相隔許久時間,那些云朵猶似不愿醒過來,仍然一動也不動地停滯在碼頭右上方,任憑陽光夾雜熱氣,穿透它的清夢,貪婪無度地向大地作勢凌厲。
我提起背包,走進可以遮蔭的候船室,等待開往竹生島的船班到來。
怪的是,才一轉(zhuǎn)頭,琵琶湖畔上空的陽光好像沒有任何顧忌地直落到碼頭,使得整個碼頭忽然間明亮了起來,我在候船室里始終保持沉默,無意用說話這件事來為烈日湊興。
這一年夏日,琵琶湖畔顯得格外炎熱,候船室前方的路樹,被炙熱的陽光蒸騰出一陣又一陣輕煙似的熱氣,棲身在灌木葉蔭底下的幾只鳥雀,也被這一團熱氣,曝曬出一副慵懶模樣,就連綴著一朵朵小白花的葉梗,也隱隱泛起一絲刺眼的亮光,微微擺動。
琵琶湖畔的水草景物渲染晴朗的色彩,水天合成一幅動人的畫面,即便像籠罩整座碼頭的陽光也好似從天上拋下一大張金黃色的畫軸,橫陳鋪展在湖面,偶爾輕輕濺起一點一點閃爍光芒的小水珠。
遠方一艘縮小版的汽船正快速駛向碼頭,在它逐漸被水面金光放大成一艘氣壯山河的大船時,我忽然想起某年夏日的某個臨近夜半時分,和同游日本四國的雙親,正打算搭乘和琵琶湖所見這一艘同樣款式、大小卻不同的汽船,從四國新居浜返回神戶港。
將近11時許的新居浜,漫天閃爍瑩亮光芒的星斗,羅列在瀨戶內(nèi)海的??丈戏?,我被這難得見到的曼妙星空深深吸引。一心顧念觀望星空,并未察覺到碼頭前方讓旅客行走的閘道口,早已排列一整隊前來搭船的日籍男女。我和父親、母親三人正巧排在隊伍最前面,當閘道的鐵門開啟后,我即刻使勁拉起他們二人的手,急匆匆地向收票口奔走過去。
從新居浜到神戶需要約莫六七個小時的長途航程,我生怕占不到可以讓父母休息躺臥的好位置,這一個晚上誰都別想好好睡,便去搶位,我那雙緊拉著父母二人的手和急速的腳步恰成正比,一如飛毛腿似的往前快步走去。
不論從哪一方面來說,先上船者即有權(quán)先挑選客艙好位置,這是絕對正確的求生法則,為了私心,為了達成冠冕堂皇的孝道之心,我那逃難似的快步腳程,險些跌倒。
一邊奔走,一邊回頭探看排在隊伍后面的人群,是否也會一樣搶著跟進奔走,可我只見那一列原先排著齊整的隊伍,依舊整齊列隊往前慢慢移動,誰也沒有意圖超越誰或搶先誰的動機??吹竭@幕景象,我竟感到羞愧不已,原來,日本旅客沒有搶位的習(xí)慣,他們只遵行排隊的傳統(tǒng)。
再回頭時,看見父親忽然停住腳步,臉色發(fā)白,氣喘不止,他那被病痛纏擾的身體輕微抖動,仿佛有什么重物壓住他,使他的身子看起來就快倒塌一般,無力地望著我。見他一臉驚慌模樣,我內(nèi)心不禁升起一股莫名的卑鄙罪惡感,隨即放慢急忙走動的腳步。
一種像是偽善的孝道激起我的自覺心,讓我因卑劣的舉動而感到愧疚難堪。直到進入船艙內(nèi),為年邁的二老安頓好休息的地方,眼看躺在客艙一角的父親,氣息漸次平穩(wěn)下來,慢慢睡去之后,我才獨自走到甲板上,茫然若失地面對深藍海域中漫天繽紛的星斗。
第一次在日本搭乘汽船,航行在夜晚的瀨戶內(nèi)海,眼前寧靜的海天景色,只間而聽聞到船身濺起水花的海浪聲,以及迎面吹送而來的輕柔海風,內(nèi)心僅能禱念父親這一晚好好睡下。
夜,使我的心境逐漸平和下來,惶惑的憂慮感也跟著減退不少,對我而言,海天與汽船,有著某種親密的依偎象征,就如過去依存在父親的關(guān)愛中成長,他保護我生命的安全。四國之旅,我卻在新居浜演出一出莽撞奔走的爛戲碼,由于我的無能和無知,差一點害父親在汽船上發(fā)病。
準備搭乘同款的汽船游覽琵琶湖,這一年夏日,站在人群稀落的近江今津港,等候啟航的汽船,天空沒有星斗,沒有焦慮的心情,也許那些曾經(jīng)見過的夜空星辰早已變了樣。如今,候船室外燠熱的陽光,不斷襲擊進來,把我寧謐的思維輝映出一片亮燦記憶,我喜歡記憶中的父親和汽船。
父親已然離去,我卻在八月熱天的今津港口,等待搭船前往竹生島,心頭不免感染起一絲仿如港口邊,那塊烙印俳句歌碑所描述的感傷情懷。
時光膠囊
矗立在近江今津乘船室旁邊的歌碑,抒情的文句,靈光一閃地把我的記憶拉回到和親人云游異國的親情恩寵。倘若親情是一朵花,就讓自己成為一只采蜜的蜜蜂;倘若親情是一棵樹,就去當纏繞它的藤蔓;倘若親情是天空,就去當一顆閃爍的寒星,是至愛把親情和人相系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