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著她去后面的實驗樓拍片。當值的醫(yī)生好像已經(jīng)睡下了,敲了半天門,沒有動靜,爺爺火了,用腳把門踢得‘咣咣’響,門才吱一下被打開。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揉著惺忪的睡眼極不耐煩地走出來:“喊什么喊,深更半夜吵死個人?!?/p>
“吵什么吵?來拍片。工作時間你睡覺還有理了?!睜敔敾鹆恕?/p>
“進來?!?/p>
把她放在冰涼的臺子上,女醫(yī)生的面色比臺子還冰冷。沒看清她如何操作,短短的一分鐘不到,掃描結束,讓我們把孩子抱下來。
“可能是腸梗阻?!迸t(yī)生懶懶地說。
“腸梗阻?怎么會?小孩不哭不鬧的。腸梗阻,大人也會疼得受不了的?!睜敔敳唤狻?/p>
“你是大夫還是我是大夫?”女醫(yī)生極不耐煩地說。
“腸梗阻會怎么樣?大夫?要怎么來治?”
我很笨,沒有半點醫(yī)學知識,那會兒,我只能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醫(yī)生那里。盡管她的臉上,掛著一層刮不透的寒霜。
“如果真是,那就麻煩了,可能要開刀動手術。你們也知道,這么大的孩子要是開膛破肚的話,后果可能很可怕……這個是誰也不敢保證的。你們?nèi)フ掖蠓虬??!迸t(yī)生的任務已完成了,她毫不客氣地把我們趕出來。
我的孩子,只是發(fā)燒,只是拉肚子,像以前很多時候一樣。我們送她到醫(yī)院里來,想著讓醫(yī)院給掛些點滴退了燒也就慢慢好了,誰料會是那么嚴重?醫(yī)生要在她稚嫩的肚皮上動刀,她的生死甚至還不給保證。在他們眼里,這個小小的生命就像一只待人解剖的小青蛙一樣嗎?我不懂什么醫(yī)學,可他們輕描淡寫的態(tài)度還是刺傷了我,更嚇壞了我。緊緊地抱著渾身火燙的她,思緒已經(jīng)游離了自己的軀體。醫(yī)院,護士,遠在異國他鄉(xiāng)的他,全都遠了。那會兒,我眼里,只有那個小小的人兒,這個在我體內(nèi)呆了兩百多天,又在這個世界上陪了我三百多個日夜的小人兒。醫(yī)生說,她有可能再也下不來手術臺。這怎么可能?我怎么可以把她孤單地扔在那個冰冷的手術臺上?不可以。
“寶寶,不怕,有媽媽在。你在哪,媽媽就在哪?!蔽野涯樫N在她滾燙的額頭上。一遍又一遍地親她。如果有一種儀器能記錄人內(nèi)心里的聲音,在場的人一定會被嚇倒:如果她不在,我也不會在了,我得陪著她。
那時,對于她的病,我已毫無主意,只在做著最壞的打算。
“腸梗阻,放她娘的狗屁,這樣的人也配來做醫(yī)生。孩子,你別怕,淼淼不會有事。”拍片回來,爺爺一直罵罵咧咧的。憑他多年的從醫(yī)經(jīng)驗,他斷定那不是腸梗阻。
可她的肚子還是脹。已經(jīng)有兩三個小時不拉不尿了。
爺爺堅決不同意讓淼淼去做手術。他說,本來就不是,讓孩子白去挨刀,這么小的孩子到了手術臺上,還能有她過的?他試著給孩子發(fā)功,用自己多年練成的氣功幫孩子把鼓脹的肚子揉開。以前曾經(jīng)在家里看到過爺爺練氣功的,那時,我頗不以為然,所謂氣功這些玩藝兒,在我心里,跟封建迷信是一路,都是些虛頭八腦子虛烏有的東西。
一根食指,輕輕揉著孩子的肚臍,爺爺閉著眼睛,一聲不出。后來我知道,那會兒的他正在給孫女往肚子里發(fā)功送氣。淼淼很安靜地躺著,我們在一邊很緊張地看著。大約十分鐘左右,只聽她的肚子里“咕?!币宦暎皣W”一下,積了半天的液體一下子泄下來,把包在她外面的那件黃色軍大衣一下子打濕了。小肚子隨即也癟了下去。爺爺?shù)臍夤?,把她體內(nèi)阻滯的那團氣給沖開了,她可以順利地排泄。她可以不用再上手術臺。
我從那時,真的信服了氣功。如果沒有它,我不敢想象。
那天晚上,護士來把只打了不到四分之一的吊水瓶拿走了。后來,我們才知道,他們給用錯了藥。如果那天不是淼淼的血管難找總是打不進去,等那些藥順利打進去,也許天王老子也搶不回她來了。如果草草聽了醫(yī)生的話,給孩子開刀動手術,后果也是不堪設想。
我對那家醫(yī)院的信任,在那個難忘的夜晚,坍塌得一無所剩。
第二天天將明未明,爺爺就讓我們收拾東西回家。他說,再在這里,他怕是要連孫女也搭上。我們就那樣抱著她回了家。
仍然是吃爺爺配的藥,燒終于慢慢退下來,幾天后,肚子也慢慢好了。
那是她成長路上不小的一場虛驚,卻著實讓我體驗了一回心死如灰的感覺。
三毛曾說:“養(yǎng)一個小人,沒有問題。為這份愛擔一生一世的心,擔不起?!别B(yǎng)大這樣一個小人兒,真的不易,莫說要為她擔一生一世的心,關鍵時刻,分分秒秒都那樣難挨。做父母的,在小小的孩子面前,應該是一個“萬事通”,古今中外天文地理健康保健養(yǎng)生醫(yī)療,你都要懂一些,以備不時之需。很難想象,那天晚上,如果沒有一個懂醫(yī)學的爺爺在身邊,再遇上那樣誤人的庸醫(yī),等待我們的將會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