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思、反思“辛亥百年”

7月間，馬國川先生來一傳真，希望我為他新近完成的《告別皇帝的中國》寫一序言。 

馬國川是《財經(jīng)》雜志主筆，是一位資深媒體人，曾出版《大碰撞：2004—2006的中國改革紀事》、《風雨兼程：中國著名經(jīng)濟學家訪談錄》等書，膾炙人口，廣受好評。馬國川有媒體的專業(yè)修養(yǎng)，對時代性的課題有敏銳的觸悟與捕捉。2009年4月我在北京出席博源基金會主辦的“中國現(xiàn)代化與現(xiàn)代性”會議期間，曾接受過他一次有關(guān)大學課題的訪談，他十分到位的問題，平和理性的態(tài)度，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顯然，這次馬國川先生為了《告別皇帝的中國》一書是花了很大的心思與功夫的，從書的主題（辛亥百年）之設(shè)定，采訪的大綱細目之擬定，到受采訪人的選請與邀約，都有細致的構(gòu)思與計劃。他希冀通過海內(nèi)外十二位學者從不同角度解讀辛亥革命，總結(jié)一百年來中國現(xiàn)代化道路，探尋中國的未來。他的基本興趣與動念不止在探求辛亥百年的歷史真相，更在為處在社會大轉(zhuǎn)型的新轉(zhuǎn)折點上的今日中國尋求歷史方向性的道路。 

馬國川先生《告別皇帝的中國》的內(nèi)涵從他的采訪大綱所提的問題可知其梗概。他的采訪主要是圍繞下面六個問題展開的： 

 1.如何評價“晚清新政”？ 

 2.為什么會產(chǎn)生辛亥革命？辛亥革命的產(chǎn)生是否必然？ 

 3.中國有無可能不經(jīng)過革命而實現(xiàn)憲政？如何認識革命和改良的關(guān)系？ 

 4.如何評價辛亥革命對中國歷史的影響？ 

 5.如何認識辛亥革命一百年來中國現(xiàn)代化道路？其中有哪些經(jīng)驗和教訓？ 

 6.今天中國面臨哪些問題？未來中國應該選擇什么樣的道路？ 

十分難得的是，馬國川能夠邀請到以下十二位學者作為他訪談的對象：周有光、李澤厚、余英時、許倬云、劉香成、楊天石、章開沅、朱維錚、蕭功秦、袁偉時、雷頤、高全喜。這多位學者，不是學界名宿，就是在學術(shù)專業(yè)領(lǐng)域卓有成就的名家，幾乎可以肯定的是，馬國川與這多位學者共同譜寫的《告別皇帝的中國》必是言之有物，大有可觀的。誠然，在我閱讀之后，我覺得這個訪談錄是對辛亥百年的重思與反思，有深度，有廣度。 

令人驚訝，也不令人驚訝，十二位受訪學者對于辛亥百年的某些大事件（如晚清新政，辛亥革命）的解讀與評價是很不一樣的，甚或是針鋒相對的，這當然不止是受訪者認知層次上的岐異，也涉及到“價值觀”的不同。 

在這個訪談錄中，在馬國川的叩問下，各個學者闡抒了獨立的積學定見，可以說是馬國川與各個學者間的對話，但全書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的便不啻是一場精彩的論辯。閱讀這場論辯，讀者不止可以看到同中之異，也可以看到異中之同。讀者閱畢這場論辯，對于“辛亥百年”在整體認識上必不能不大有增益。不夸大的說，通過這本訪談錄，我們對于辛亥革命的本質(zhì)、成因與遺產(chǎn)；對于憲政民主作為人民共和國之制度體現(xiàn)上的必要性都會有深一層的理解。不寧唯是，閱讀這本《告別皇帝的中國》，更會深信中國今后必須撥開“不斷革命”、“繼續(xù)革命”的思想迷霧，在經(jīng)濟改革與現(xiàn)代化之后，再以“摸著石頭過河”的探索精神，實踐自我改革，尋求一條建造中國現(xiàn)代政治文明、長治久安的道路。 

 這是我讀、我思“辛亥百年”的感想，并以此報答馬國川先生索序之雅意。 

金耀基 

2011年8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