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斗子在后面喊:“哎——哎,戚二嫂你聽俺說呀……”
戚二嫂頭也不回地又甩了一句:“小廟供不起大神佛,請另尋高就去吧!”
二斗子啐了一口,罵道:“日他!真是駱駝屁眼兒——撅得高!”
海九年不說話,兩只棕色的眼睛凄凄惶惶地看著二斗子,分明是在問:“咋辦?”
“不急!”二斗子把牙齒咯咯吧吧地咬了一會兒,說:“戚二嫂她不過是個女流,做不了戚家的主,咱問戚二掌柜!”
二斗子領(lǐng)著海九年來到戚二跟前。
戚二從褲腰帶上抽出煙袋,就地蹲下說:“我們戚家如今是……”
戚二的一句話未說完,被戚二嫂打斷了。
“你說什么,二斗子?”戚二嫂在廂房門口出現(xiàn)了,一邊在衣襟上拍打著一邊走向二斗子,“你給我把話說清楚,你說我是個女流做不了戚家的主是不是 那好,現(xiàn)在當著諸位掌柜的面,我就做一回主給你看看?!?
顯然二斗子剛才的話刺激了戚二嫂,也不等二斗子答話,戚二嫂腳步噔噔地走到院子當中,在剛才放肉盆的那塊大青石跟前站住,拿眼睛看住海九年,伸手一指那塊石頭說:“這塊上馬石在我家舊院門口,現(xiàn)在院墻向前拓展了五丈,這位姓海的兄弟,你若能搬起這塊上馬石把它放到新起的院子門口,你就留下。若是搬不起來──就請?zhí)_走人。再也別說什么廢話!”眾人覺得有熱鬧可看了,都興致勃勃地圍攏過來。
小小年紀的七哥不知從哪兒躥進了人群,兩手叉著腰大模大樣地抬起一只沾滿了泥巴的光腳丫踏在大青石上,小眼睛瞇縫著,拿鄙夷的目光瞄住海九年,說道:“我告訴你,這位后生,拉駱駝這碗飯可不是那么好吃的。你若沒有一只胳膊提二百斤貨馱子的氣力,就別想著端拉駱駝這飯碗!你若是沒有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不睡走二百里的腳力,就別想著端拉駱駝這飯碗!你要想清楚了?!?
“小孩子家少插言!”戚二嫂抬手把七哥撥拉在了一邊,正言正色地對海九年說,“這位兄弟,能搬不能搬你自己度量,我可不是跟你鬧著玩兒的?!?
“我說!這位兄弟,”經(jīng)驗豐富的老駝夫刁三萬上前兩步攔住了海九年,“依我看你還是拉倒吧!俗話說得好,不干哪行不知道哪行的難,這塊上馬石往少了說也有三百斤,你搬不起來!別逞強了,弄不好出點毛病就不劃算了。昨天你一進村我就說了,戚家院子如今是栽著梧桐樹的,人家是要招鳳凰呢!像你這樣的料只配到我這種小戶人家,干點兒軋軋草放放駝的營生,湊和著混碗飯吃也就行了?!?
“刁掌柜說得是,后生,依我看這石頭你也是不搬得好!”王鍋頭也勸海九年。
但是海九年不說話,也不退卻,兩只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塊大青石,目光中漸漸透出了惡狠狠的意味。兩只手在褲子上使勁擦著,后來就把手移向了腰間將褲腰帶解開了。在場的人都看出這個年輕人真的是要搬那塊上馬石了,不少人都叫起好來。
“像條漢子?!?
“對啦——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就知道啦?!?
“閃開……閃開!”
胡德全走進圈子,毫不客氣地雙手推著把王鍋頭和刁三萬攆了出去。歷來喜好逞勇斗狠的胡德全顯然對海九年身上的那股惡狠狠的勁頭非常欣賞。他繞著海九年走了一圈,伸手拍了拍海九年的肩膀,豎起一根大拇指,說:“好!像條漢子!”
海九年誰也不看,一圈一圈地慢慢纏著腰帶,惡狠狠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石頭上,仿佛要將大青石擊穿似的。從這時候起海九年就養(yǎng)成了看到什么東西目光惡狠狠的就像電焊能嗤出火花來的怪癖。
院子里驟然安靜了下來,可以聽到空氣在海九年喉嚨里流動發(fā)出的呼呼隆隆的聲響。在許許多多大人孩子的高高低低的目光中,海九年慢慢彎下身子,把雙手伸向大青石。在一片寂靜中猛然爆發(fā)出一聲吼叫,就見那大青石一點一點被拔離了地面。海九年慢慢直起了腰,一張臉完全變了樣子,在粗漲的脖子上、兩頰上有許多青色的血管爆突起來,兩排白色的牙齒撕咬著喀喀吧吧地炸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