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玉媛看到自己的私章，驚心動魄，感到一切都完了!她睜開杏眼，兩只眼睛死盯著魯正湘，恨不得把他一口吞下去。她感到對方是一個猙獰可憎、青面獠牙的惡鬼，正張牙舞爪向她撲來，頓時急痛攻心，昏厥了過去。

事出意外，魯正湘也慌了手腳，不顧一切地把她抱住，見她全身冰冷，氣若游絲，一種憐香惜玉的心理油然而生。在場的孫笑梅、仝潔看到情況不妙，丟開記錄，馬上走來幫忙，把她抬放在長沙發(fā)上，魯正湘叫蕭平立刻派汽車到最近的醫(yī)院接請醫(yī)生搶救。

不久，醫(yī)生、護(hù)士趕到，立即對她施加急救，何玉媛便悠悠氣轉(zhuǎn)。片刻之間，只見她長嘆一聲，兩眼睜開。她心神稍定，就強打精神坐起來，眼淚像斷線的珍珠滾過臉頰，在場的沒有一個不為她心酸。

何玉媛的昏厥完全是急痛攻心而引起的，一醒過來就沒有多大問題了，大家都為之松了一口氣。

過了一會兒，魯正湘對孫笑梅、仝潔說：“笑梅、仝潔，你們的任務(wù)完成了，今晚辛苦啦，早點睡吧，這里的掃尾工作，我很快就會結(jié)束的?！?/p>

她倆明白，所謂掃尾工作，也就是最重要的階段，沒有第三者在場，更容易完成得快，于是道了晚安，一起走了。

這時，何玉媛心想，在這是非之地，眼淚完全是白流的。想到這里，她馬上揩干淚水。她盯著魯正湘說：“姓魯?shù)?，你是我的冤家，都說不是冤家不聚頭。你不該有這樣的人品，我更不該偏偏栽在你的手里，還有什么話說吧!”

她有氣無力，一字一頓，如怨，如慕，如泣，如訴。

何玉媛背靠鐵櫥，與魯正湘相距不過幾尺，他斜靠在沙發(fā)椅上，以憐憫的心情欣賞著眼前這位玉雕般的女子。

何玉媛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忽然對魯正湘說：“姓魯?shù)?，我既然栽在你的手里，看來也是天意，我決定犧牲了我，成全了你，了卻這一樁公案吧!”

當(dāng)晚，何玉媛把所有的一切都向魯正湘盡情地傾吐了。

當(dāng)魯正湘親自送何玉媛到“招待室”時，已是凌晨兩點了。鄧義奉命給何玉媛送來一杯白蘭地，一碟鴨肝肫，一盤糕點。

鄧義出去了，空曠的房間里只有何玉媛一人，孤單凄涼襲上她的心，她望著桌上的糕點，毫無食欲。對于今夜的失敗，她實在不甘心。她想：“當(dāng)票分明還在我身上，而他那印章究竟從何而來呢?”她迫不及待地要想揭開這個謎，馬上解開身上層層衣扣，左手插進(jìn)右腋下，撕下了膠布，在紗布藥棉里，拿出折疊成小方塊的紙張，攤開一看，大吃一驚，真正的當(dāng)票不見了，卻變成一張空白當(dāng)票樣本。

她終于領(lǐng)略了對方的高明，她癡癡地望著空白一片的房頂，悲觀、失望、憂愁、懊悔交加，她翻來覆去，一番心事，涌上心頭。

當(dāng)年，她受周季康的威脅棄家出走，隨著詹太太飄蕩江湖，過著驚心動魄的生活?？箲?zhàn)勝利后，周季康伏法，她回到家鄉(xiāng)，花一部分錢把舊居擴建，使房舍煥然一新。總算支撐了何家的門楣，恢復(fù)了家業(yè)，積蓄了一些財產(chǎn)。根據(jù)詹太太所謂“盜亦有道”的宗旨，她所盜取的對象都是達(dá)官貴人、豪門富商，雖是不義之財，但在良心上也感到心安理得。數(shù)年來，她闖蕩江湖，靠著自己的機智和勇敢，在江湖上獲得“飛天貓”的綽號。直至昨天，沒有一個人曉得她的廬山真面目，官府上也不曾露過臉，留下一個清白干凈之身，這在黑道中是不可多得的幸運。

詹太太的蕭條下場讓她感慨頗深，她想到光陰似箭，轉(zhuǎn)眼間人老珠黃，到那時將如何得了?于是決心改邪歸正，趁年華正茂，找個歸宿，求個安身立命之所。自從碰到彭軒儒，幾個月之中，她費了不少心機把他拿捏到手，定下3月1日完婚的期限。想不到好事多磨，彭軒儒約她本月28日到他北平公館，商量有關(guān)洞房布置、結(jié)婚儀式和大事鋪張喜慶的事。她懷著無限興奮的心情，提前于21日到達(dá)北平，想利用幾天的時間，先暢游一番這古都之地，沒想到無意間來到要人公館區(qū)，發(fā)現(xiàn)所謂禁區(qū)戒備森嚴(yán)，只不過虛張聲勢。她踏勘了幾家公館：幾乎毫無戒備，不覺舊態(tài)復(fù)萌?；诓辉摾钪腔瑁瑸榱顺鋵嵟慵?，提高身價，竟違背師訓(xùn)，不顧佳期，自命只干三天，速戰(zhàn)速決，從此洗手不干，沒想到一失足竟成千古恨！

想到這里，她長嘆一聲，悔恨交加?；叵氘?dāng)年，她曾向恩師再三請求到北平作案，師父嚴(yán)命制止，警告說：“北平警偵，天下第一，這是黑道金科，切莫輕舉妄動!”當(dāng)時她認(rèn)為這是師父膽怯。恩師一再強調(diào)北平城是黑道禁區(qū)，這兩年來出了一個后起之秀，陰狠狡詐，坐鎮(zhèn)一方，“獨眼虎”、“燕子焦”、“香海青”、“游梁鼠”、“早上飛”、“黑夜蝙蝠”等都是黑道中的佼佼者，自恃藝高，不聽勸告，在不到一年時間里，都先后栽在他的手里，不可不慎。而且恩師臨終諄諄囑咐，即使遍地開花（作案），也要留北平一塊干凈之土，作為安身立命之地。如今違逆師教，又犯黑道大忌，在禁區(qū)三日作數(shù)案，哪有不敗之理她想：現(xiàn)在我什么都完了!與彭軒儒約會之期只有兩天了，距離結(jié)婚佳期只有月余，身在牢籠，插翅難飛，所有的幸福全都斷送了!估計不到三天，北平各家報紙都會刊登這樣驚人消息：“江湖女盜‘飛天貓’落網(wǎng)。”教授之女淪為盜賊，身敗名裂，侮宗辱祖，比娼妓還不如!這樣一來，保定老家，鄉(xiāng)人又將如何評論自己呢“可憐彭軒儒對我一片癡情，我卻往他臉上抹黑，他為了逢迎我，大事鋪張，已經(jīng)發(fā)出三千張喜帖，三千家親朋戚友將要全部嘩然，想不到如花似玉的新娘、銀行經(jīng)理的太太原來卻是個多年的慣盜、積案如山的女賊!那批新聞記者和各家報社，認(rèn)為這是生財之道，一定會添油加醋，大肆宣揚，風(fēng)行全國。”

何玉媛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成眠，直到天將黎明的時候，才蒙眬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