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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多少年過去了，初一總是記起那年春末，記起深夜里那一團凝固成圓球狀的血。

那年的春天，初一戀愛了。他在十四歲的花樣年華，愛上一個已婚的女子。

女子叫顏色，住在初一家的隔壁，初一的家在城區(qū)的筒子樓里，父母是紡織廠的工人。女子是租賃的房子。她是小城里的一個畫家。她有過美好的愛情與溫暖的婚姻，所愛的男子領(lǐng)著學(xué)生去野營，卻在一次山洪中喪生，為了救一個學(xué)生。她后來和一個同學(xué)結(jié)婚，生孩子的時候又難產(chǎn)，孩子窒息而死，她也因此失去了生育能力。同學(xué)對她逐漸冷漠，兩人只好離婚。就是在這個時候，初一愛上了顏色。

初一其實愛的不是顏色這個人，他愛的是顏色和他有同樣的夢想。顏色是不情愿在這個小城過一輩子的，她的油畫有一種魔力，讓你魂不守舍，五臟翻滾，卻又說不出所以然來?？墒蔷褪沁@讓顏色認(rèn)為自己是多么地出色，讓她一直認(rèn)為自己終于有一天會揚名天下，成為中國的女凡高也是可能的事情。她不應(yīng)該在這個偏僻骯臟的小城，她應(yīng)該在北京在上海在巴黎在那些風(fēng)光的城市里舉辦個人畫展，舉辦盛大的宴會。

然而，這一切一直沒有實現(xiàn)。

直到顏色遇見初一，初一的繪畫天賦讓顏色看見了年輕時候的自己，于是倍加喜愛。本來顏色只是初一的一個鄰居，可是顏色卻像著了魔一樣，在初一放學(xué)的時候，在初一周六休息的時候，在初一放假的時候，來找初一免費教他畫畫。她對初一父親的解釋是，初一太有天賦了，但是天賦是不會等你的。我的明天不見了，我不希望初一和我一樣沒有明天。

其實，明天有很多路可走，但是顏色卻只停留在了繪畫上，所以一直找不到明天。

初一在煩躁的學(xué)習(xí)中遇見一個清麗的女子，是何嘗歡樂的事情。中考的模擬試題輪番轟炸，英語的退步，物理不及格，還有父母無休止的教誨，這些看上去惱人的事情，只有在遇見顏色的時候才得到緩解。這樣看來，初一喜歡上顏色，把顏色當(dāng)做緩解壓力的芬必得的成分是占大部分的。

愛一個人，愛的不是人，愛的是共同的夢想和一種西藥成分，這注定是一場悲劇中的悲劇。

初一愛好繪畫，從小就是，十年后依然是，只是把素描油畫變成了建筑設(shè)計，把藝術(shù)升華到了現(xiàn)實。這也是他比顏色有成就的一個原因。

顏色始終停留在堅持油畫創(chuàng)作的夢想包裹里，終究一輩子還在那個小城，沒有名氣的小畫家，能養(yǎng)活自己的唯一工作就是做孩子的課余繪畫老師。人有夢想又能如何，堅持夢想又能如何，好多的夢想就這樣潦倒了一輩子。

那天下大雨，春天的雨是滑潤的，帶著槐花與樹葉的香氣，初一在顏色的家里練習(xí)油畫的基礎(chǔ)功課。有人敲門，初一開門看見一個高大的陌生男子，男子進來一眼都沒有看初一，而是直奔正在洗刷畫筆的顏色。他在專心洗畫筆的顏色后面輕輕抱住了她，那么地自然?？墒浅跻粎s感覺到了一種羞恥，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到一對男女的擁抱，感覺到莫名的羞恥洶涌而來。顏色回頭對初一微笑，和男子相擁著轉(zhuǎn)身進了臥室。初一聽見門開關(guān)的聲音，初一盯著青花瓷的筆硯里五顏六色的水，那些色彩在水里流動，不管綠的還是紅的白的黑的，都是在互相擁抱，然后旋轉(zhuǎn)，然后進入了對方的色彩里。那水就是初一的心情，畫筆孤零零地搭在筆硯上，那筆的命運就是初一的寫照，這真是人世間最憂傷的油畫。

初一看見了這憂傷，他再也忍不住，甚至連后來他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那么沖動。他踹開了門，沖進顏色的臥室。他看見顏色在和那個陌生的男子熱烈親吻，顏色的上衣褪了上去，露出半截雪白的乳房。初一丟棄了羞恥，或者是沖破了羞恥，他隨手拿起椅子砸向男子的后背，大聲喊罵，你給我滾。

這是何等詫異的畫面，十四歲的少年、陌生的男子與半裸的顏色。男子驚異而又憤怒地看向初一，卻又無從下手，狠狠地瞪了顏色一眼，摔門而去。

顏色故作無所謂地整理好衣裳，繼續(xù)到外室里去洗刷畫筆。初一以為會有一場風(fēng)暴，等來的卻是如此的平靜。他不知道該說什么，該做什么，只好又坐回去繼續(xù)畫畫。畫的就是那青花瓷的筆硯，色白花青素胚淡妝的青花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