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像往常一樣晚晚走回小旅館，依舊地沒有精神。就在他要邁上樓梯上樓的時候，葉清晨突然躥了出來，在后面喊道：“喂，你是在找我嗎？”

初一有種恍然隔世的錯覺。是的，是錯覺。他以為是顏色來了，他以為自己終于找到顏色了?？墒钱?dāng)他回頭，看見的是那個古怪的每天低頭擦拭古箏的女子，葉清晨回來后，皮膚開始變得細(xì)膩，長發(fā)也束了起來，用一根紫色的繩子結(jié)著。她依舊婉約，依舊風(fēng)情萬種，猶如跑出月亮的嫦娥。那樣美妙的一個女子。初一從沒看見過這樣動人的女子，她似乎就是鳳凰的一部分，山清水秀里不可缺少的一分子；她似乎就是那山水畫里的人物，遙不可及又近在咫尺?？墒浅跻幌胨趺春靡膊皇俏覍ふ业念伾?，她當(dāng)然不是顏色。

他給她的第一句話是：“我找的不是你。”以后初一時常想起這句話，如果我找的不是你，為什么又讓我遇見你，并鑿刻一輩子的回憶。

葉清晨越發(fā)感覺這個男孩子有意思，她上來拉住初一的胳膊，說：來，過來，我給你講我的故事。

其實(shí)葉清晨也只有十八歲，只比初一大四歲而已，可是初一在清晨眼里就是一個孩子，而不是同輩的男子。這種意識直接關(guān)系到一個人的閱歷。

初一開始是不情愿的，可是當(dāng)他坐下來，就再也不愿意走開，直到父親下樓來喊他休息。葉清晨第一次找到可以暢談的人，她給他講十四歲以后所有流浪的事情，給他講在南方那些地方的四處流浪，被狗追逐，餓了去田地里偷香瓜吃，那天晚上的月光很亮，然后在瓜地里遇見約會的男女。講她在茶餐廳的打工生涯，講她坐著火車從南方直達(dá)北方，講她和那個平頭男子一起去西藏拉薩，也講她被平頭男子欺凌，而男子隨后墜下峽谷身亡。當(dāng)講到那個男子的死時，她呵呵地笑出來。她猛然停頓，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所講述的是十四歲以后的事情，那么十四歲以前的事情呢？是忘記了還是不愿提起。當(dāng)然初一聽得入神，沒有想到這些，他關(guān)心的不是清晨十四歲以前怎么了，他羨慕清晨的四年流浪，哪怕那些受欺凌羞辱的過去。他奇怪清晨為什么要回來。

初一問：你為什么回來。

清晨抬頭，看那輪殘?jiān)?。清晨靜靜地說：我感覺累了而已。我只是想回家。

初一問：這里是你的家嗎？

清晨想了想回答：不是。我已經(jīng)沒有家了。

初一站起來，拉住清晨的手：那好，既然這里不是你的家，咱們走吧。我想跟你走。

你要去往哪里？

我不知道，離開這里就好。初一回答。

為什么要離開？

我不想告訴你，就是不想再回家。初一回答。

葉清晨搖頭，她站在十八歲的臺階上，看見了自己的十四歲，這是輪回嗎？為什么遇見了過去的自己？這是一個倔犟的男孩，和曾經(jīng)的自己如此地相似。

葉清晨搖頭，說：我不會帶你走。因?yàn)槟憬K究會后悔。

初一笑，笑的樣子不像一個孩子。他說：你不知道我要離開的原因，那我就告訴你，我離開是為了找一個人，她叫顏色。

顏色。顏色。葉清晨搜索自己的記憶，似乎這個名字是如此地熟悉?？墒撬恢睕]有想出來顏色與自己有什么關(guān)系?？墒撬呀?jīng)明白，這個男孩已經(jīng)決意要走，是為了尋找一個人，而自己當(dāng)年要走，是為了逃避一個人和這個荒謬的世界。

你真的決定走嗎？

是的。初一答應(yīng)得那么干脆。

那好，你要記得，或許我們走不多遠(yuǎn)，或許我們很快就會被你父親找到?；蛟S我們只是在做一次模擬演習(xí)。清晨這樣告訴初一。

初一同意，說：就算能離開一分鐘，也說明我曾做過這似乎是瘋狂的事情。

他們約定的時間是凌晨的四點(diǎn)鐘，去鳳凰的小車站，坐頭班車離開鳳凰，目的地是長沙，然后再商議以后的行程。

初一的父親下來喊他，他只好上樓，上到一半的時候他回頭問清晨：你是不是應(yīng)該告訴我你的名字？

清晨抬起頭微笑，如月光下盛開的芍藥花。

她說：我叫葉清晨。你呢？

初一說：初一。

十年前的他又重復(fù)一次對葉清晨說：“我叫易初一。”

04

你知道嗎？深夜離開，容易忘記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