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起，不管誰問為何美鈔比印鈔票的紙值錢，他都不會得到滿意的答案。美元之所以值錢是因為美國政府說它值錢。美鈔上印著：“這張紙幣可以合法支付任何公共及私人債務?！钡且獌敻兜膫鶆毡旧韰s用美鈔標價，所以說價值的觀念是間接的，完全取決于美國政府的聲明或者法令。5英鎊鈔票上的花體字更能明顯地證明此間接性。英格蘭銀行行長在鈔票上寫道：“我保證支付持票人5英鎊?！钡制比说接⒏裉m銀行履約時，他會得到什么呢？除了另一張完全相同的5英鎊紙鈔或5個1英鎊的硬幣之外，別無其他。

在美元成為純粹的紙幣之后，美元就只能代表美國政府的法令了，其他貨幣通過和美元掛鉤獲得一些內(nèi)在價值的想法也失去了吸引力。世界各國的貨幣形式如今都成了代表人們對該貨幣發(fā)行政府信心的抽象標志，沒有一個國家的貨幣能夠代表客觀價值。這種前所未有的情形在經(jīng)濟上影響巨大。各國政府意識到它們不再受黃金、白銀或任何外部強加的金融標準（比如美元）的奴役，一開始還困惑不解、不知所措，但很快便如夢初醒。原則上說，任何政府都可以隨意印刷任何數(shù)量的鈔票。不出所料，隨之而來的通貨膨脹極大地加深了人們的恐懼和困惑，這股情緒在20世紀60年代末便開始困擾金融市場，接下來的10年里還是陰魂不散。

但到了20世紀80年代，主要經(jīng)濟體不再肆意揮霍印鈔的自由，開始出人意料地負責起來，人們便對純紙幣恢復了一定信心，這是1971年金本位崩潰之時人們始料未及的。羅納德·里根入主美國白宮、保羅·沃爾克入主美國聯(lián)邦儲備局。到1982年，政府將通貨膨脹降低到溫和水平，沃爾克的接班人艾倫·格林斯潘頗有技巧地處理了1987年的股票市場危機。這些都使人們對美聯(lián)儲的貨幣管理能力信心倍增。此外，對紙幣信心提升的另一個顯著標志是人們對德國馬克和日元信心滿滿。1989年經(jīng)濟史上最非凡的兩大事件更是使得人們的信心達到頂點。

歐洲各國政府在1989年4月的《德洛爾報告》（Delors Report）以及接下來的羅馬峰會上決定創(chuàng)造新的合成貨幣—歐元。歐元的價值既不來自黃金也不來自任何主權政府的法令，其唯一來源是歐洲各央行行長的聲譽。成立歐洲貨幣聯(lián)盟的階段性過渡從1990年開始，當時人們對此事還持懷疑態(tài)度，但很快金融市場就買賬了。更值得注意的是全球對日元的信心。這帶來了歷史上經(jīng)濟最繁榮的時期，并在1989年達到頂峰。日本中央銀行印制的日元在國際上供不應求，1989年，東京天皇宮殿花園的估價甚至比加利福尼亞所有的土地加在一起還要高。日經(jīng)股票指數(shù)在1989年12月31日到達峰值，收于39 000點，直到20年之后點數(shù)仍低于峰值75%。而這些數(shù)字從側面也說明了我們接下來會探討的一點：美國房地產(chǎn)和抵押貸款熱潮與史上最大的金融泡沫相比，其實只能算是小巫見大巫。

1989年所有紙幣的“牛市”是從前的政治家和經(jīng)濟學家始料未及的。當時尼克松總統(tǒng)切斷美元和黃金的聯(lián)系還不到20年，世界各國已成功掌握管理純法定貨幣體系的方法。20世紀20年代，凱恩斯斥責全球貨幣體系對黃金的依賴，將其稱為“野蠻的遺跡”。但即便是他也未能料到有朝一日政府會徹底擺脫長期奴役，自由印刷紙幣，不再受國際協(xié)議或任何外部紀律的約束。

究竟是對是錯，我們在第六章和第十五章還會繼續(xù)探討純法定貨幣的利弊。20世紀80年代起，金錢神秘外衣的褪去使得各國政府有了管理好（或弄砸）本國經(jīng)濟的新能力。各國從1971年布雷頓森林體系的瓦解開始，學習管理純法定貨幣的經(jīng)驗，花費20年時間才完全掌握。20世紀80年代各國學成之后，金錢從神秘的領域一下子跌入世俗的范疇，并且受到政治的控制。這種革命性的變化對經(jīng)濟政策的影響不亞于法國大革命對國家宗教的影響。金錢從一種神造的自然神秘之物變成了人造的世俗平凡之物，這種影響正如政治世俗化一樣，好比一場余震長達數(shù)十年之久的大地震。1989奇跡年中其他偉大的歷史性變革，加上紙幣出人意料的完勝，在20年之后仍繼續(xù)影響著世界。在這些變革中，不可逆轉的永久性事件創(chuàng)造了最終引發(fā)2007~2009年金融危機的有力而長期的經(jīng)濟趨勢。下一章我們將探討這一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