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知道呢?”
潘凡又被鬧暈了:“啊?不知道?幾歲?”
老年婦女想了想:“也還沒……我算著,再有二十幾天就該落地了?”
“落地?怎么落地?現(xiàn)在在哪?”
“現(xiàn)在,還沒落地嘛。還在他媽,說懷里吧。”
年輕的潘凡真糊涂了,也急了:“到底在哪?”
黃吉順倒是明白了,對潘凡笑了笑:“還沒落地,就是還沒出生,同志您還沒結婚吧?”
潘凡羞澀地笑了:“還沒出生不能登記?!?/p>
老年婦女聽說不能登記,吃了一驚,瞪大眼睛:“喲,那吃什么呀?”
潘凡耐心解釋:“等他出生了,再登記,一樣有他的商品糧?!?/p>
黃吉順也向老年婦女解釋:“對,只要大人是城市戶口,孩子什么時候出生,都是城市戶口,也吃商品糧。還有要登記的嗎?”
老年婦女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這樣啊?!?/p>
潘凡把戶口本推給她:“保存好了?!?/p>
“知道知道?!崩夏陭D女接過戶口本,掏出塊皺巴巴的手絹小心翼翼地包了起來。
黃吉順向潘凡點頭笑笑:“新社會,大家都沒經(jīng)歷過,有些政策都是頭一回?!?/p>
潘凡沒言語,公事公辦地拿過新戶口本:“住在哪?”
“廣華街15號?!秉S吉順不自覺地挺了挺胸膛。
潘凡抬頭看看他:“噢,新新居飯店?”
“對對,您也知道了?”
“查看過。有人對我說,你和親家換房,就是為了落個城市戶口?”
“哪里話,沒有的事!我們是兩親家,一家人?!?/p>
“別說了,你親家后悔也晚了。好吧,登記你的,姓名?”
黃吉順一一說了,潘凡一一登記了??粗侵赜馇Ы锏墓掳丛谏厦妫S吉順的心竟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他做夢般地接過戶口本,暗地里掐了把大腿,真疼!
回到家里,黃吉順像竊得奇貨的賊,喜幸地從懷里摸出戶口本,悄聲對于鳳蘭說:“從今以后,我們是城里人了。”
于鳳蘭接去仔細端詳,卻沒多少的熱情。
黃吉順激動地說:“住在大柳樹那么多年,做夢我都想回城里住,可是沒錢買房,做夢只會難受?,F(xiàn)在政府把我們裝進城里了。城里和鄉(xiāng)下,自古就是一個天一個地。我小時候,住在城里龍王街,那是什么日子!店伙計掌柜的,圍著轉,想吃什么,想干什么,說一聲就行了?!?/p>
于鳳蘭一撇嘴:“那得有錢?!?/p>
黃吉順越發(fā)感嘆了:“是啊,倒霉在我那老爹,把家業(yè)輸光了。只好搬到鄉(xiāng)下住,你也跟著在鄉(xiāng)下受煎熬?,F(xiàn)在有了這東西,我們總算又是城里人啦。不能不說新政府好啊。好就是好,我們總算沒白活,趕上共產(chǎn)黨的天下了!”
于鳳蘭忽然問道:“張家也有嗎?”
“不知道。他們是農(nóng)業(yè)區(qū),有也是農(nóng)業(yè)區(qū)的?!秉S吉順輕描淡寫地一歪頭,又得意地說,“那,區(qū)別可就大了。我估摸著,越往后越大?!?/p>
于鳳蘭奇怪地問:“咱們沒搬過來時,農(nóng)村那邊也沒戶口哇?”
黃吉順說:“聽說以后也有了,一村一個,集體的。”
于鳳蘭又看戶口本:“一村一個還省事兒了呢,不用自己保管了?!?/p>
黃吉順奪過戶口本,拿出紅布,邊包邊說:“你懂什么!有了它,以后人和人肯定不一樣了!”
張廣泰正在廠房里打扒釘,鐵錘敲打出震耳的響聲。小芹在旁邊呼呼拉風箱,滿臉的灰,汗水沖刷出一道道白杠,忽聽有人喊:“廣泰師傅!廠長叫你!”
張廣泰放下鐵錘,走進經(jīng)理辦公室。朱存孝已在坐等他,見他進門,忙起身迎接,很客氣地招呼:“張師傅,坐?!?/p>
張廣泰坐下問:“什么事?”
朱存孝說:“有點事,我接到通知,新華區(qū)的廠家、商號都歸街道辦事處領導。咱們也在內(nèi),廠里的工人,都要登記?!?/p>
張廣泰覺得不是什么大事,就隨口說:“噢,那就登吧?!?/p>
朱存孝面有難色:“可是,要是城區(qū)的居民戶口本才能登記?!?/p>
張廣泰有些莫名其妙:“居民戶口本?”
朱存孝面帶愁意:“你還不知道這事吧?”
張廣泰蹙眉道:“不知道,沒人給我說啊?!?/p>
朱存孝點頭:“現(xiàn)在我就得給你說了。通知說得明白,咱們廠不得使用農(nóng)民?!?/p>
張廣泰理直氣壯地說:“我也不是農(nóng)民,和我有什么關系?”
朱存孝又點頭:“是啊,你是工人,可是,你有城區(qū)居民戶口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