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吉順又瞪了她一眼：“天下還有說不過去的話？叫張廣泰自己說說，他和我結(jié)親家合適嗎？”

于鳳蘭擔(dān)心地說：“張廣泰倒會說大面的話。我給你說的是大翠，我們不能這么往死里逼她。”

黃吉順暴躁地說：“怎么又是死了活了的，誰逼她？給她好好說嘛！”

于鳳蘭不解地皺眉問他：“你到底是中了哪根邪筋啦？這事，能那么辦嗎？”

黃吉順罵道：“你才中了邪筋呢，聽不懂我的話，給你說了這么多天，你怎么還這么不明白？我跟你說，明擺著的事，他們張家是農(nóng)村戶口，城里的好處他們是一點(diǎn)都得不著。你叫大翠去跟他們受罪？我們沒在大柳樹住過？沒看見他們一個個的什么樣？吃的什么？干的什么？大翠嫁過去，就變成農(nóng)民啦！城市戶口就沒了！什么也沒了！我們當(dāng)父母的，給兒女造那個孽！農(nóng)民！懂不懂？將來有了孩子呢？一代一代，一輩一輩，都得是農(nóng)民！都得找你，你怎么辦？管，還是不管？我們再受她的拖累？我受得了，還是你受得了？啊？你光看眼前，他們這么親這么愛，說的比唱的還好聽，她大翠懂什么？這種時候，做父母的，不為兒女看遠(yuǎn)點(diǎn)還算什么父母？”

一席慷慨激昂充滿感情的話，說得于鳳蘭動容了，漸漸低下了頭。黃吉順接著說：“今晚上你好好給她說說?！?/p>

于鳳蘭緩緩搖頭：“說不通，她不會回頭?！?/p>

黃吉順勸她：“看你的本事了。”

于鳳蘭還是搖頭：“我沒有你那本事?！?/p>

黃吉順又勸她：“還是那句話，功到自然成，火到豬頭爛。今晚你睡她房，給她說！”

靜靜的夜里，一鉤上弦月照著大地，照著大柳樹村，照著新新居，房里傳出大翠的抽泣聲。猛然，小院里傳來“嗵”的一聲響，接著，又是幾聲響。大翠不哭了，和母親爬到窗旁那兒，掀起一角窗簾往外看。

    “不好，八成有人偷東西！”黃吉順在自己屋里也聽到了，他立刻下了炕，四下看看，沒東西可以當(dāng)成“武器”，不得已，從地面上摳起了一塊磚拿在手里。他將門開了一道縫，看見院子里有個人影，在用鎬刨兩棵香椿樹的樹根。借著月光，他看出是成才。黃吉順?biāo)闪丝跉?，又將磚放在原處，用腳踩實(shí)，拉開門走了出去。

成才聽到門吱呀一響，抬頭見是黃吉順，沒理他，繼續(xù)刨。

黃吉順若無其事地問：“成才，半夜三更的，這是在我家院子里干什么呀？”

成才也若無其事地反問：“你看呢？”

黃吉順又問：“你怎么進(jìn)來的呀？”

成才繼續(xù)刨著說：“不好意思叫門，跳進(jìn)來的。”

黃吉順嗤笑道：“啊，出息大了，知道不好意思了。”

成才冷冷答道：“還知道什么是人品的人，是個人；不知道什么是人品的人，那就不能算是個人?！?/p>

黃吉順一笑：“我活到這個歲數(shù)了，有時候還不太懂呢。沒崴了腳閃了腰的？”

成才說：“那我早求您給我揉揉了?！?/p>

黃吉順威脅道：“你這一種行為，可是賊的行為?。　?/p>

成才故意陰陽怪氣地說：“咱們兩家，你還興那么看我？”

黃吉順見成才刨個不停，怒斥道：“別刨！當(dāng)初換房子帶的這兩棵樹?！?/p>

成才不停手，反駁道：“樹沒了，我刨樹根?！?/p>

黃吉順氣呼呼地說：“樹根在我地盤上，當(dāng)初和你爹說得明白，是我的，不許你們刨?！?/p>

成才的理由層出不窮：“換房子帶樹是換地上的，沒換地下的，地上的你砍了。地下的樹根沒和你換，還是我家的，我們得刨走！”

黃吉順急了：“樹是我的，根當(dāng)然也是我的?！?/p>

成才一撇嘴：“你找我爸說去吧，我爸叫我來刨的。”

黃吉順指著成才：“回去給你爹說，他這么鬧，我和他沒有完！”

成才對他的話嗤之以鼻：“那才好呢，我爸就不想和你完，我爸和你完了，我和你也完不了?！?/p>

黃吉順暴跳如雷了：“你再刨，我揍你！”

成才斜了他一眼：“來呀！”

黃吉順罵道：“小兔崽子，給我耍流氓！”

成才故意氣他：“呀，你罵誰呢？黃吉順我怎么流了你的氓了？”

黃吉順手指著成才的臉面：“你別跟我胡攪蠻纏！我黃吉順不吃你們老張家這一套！”

成才這才停下，拄鎬把問：“我們老張家人怎么你了？坑過你了還是騙過你了？不是我們老張家人實(shí)心眼，你黃吉順家今天能變成在城里的嗎？”

大翠和于鳳蘭都披衣出來了，大翠倚著門說：“爹，別爭了，讓成才刨走吧！”

“進(jìn)屋！沒你什么事兒！”黃吉順訓(xùn)斥完大翠，又對成才說：“沒大沒小的東西！今天我非教訓(xùn)你不可！”對著成才的面上就是一拳，把成才的鼻子里打出血來。

成才用手抹了一下，見手上有血，扔下鋤頭走進(jìn)黃吉順兩口子的屋，上了床，仰面朝天躺下，不聲不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