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都垂著頭走了。成民這才發(fā)現(xiàn)父親不知何時來的,就站在一旁。
張廣泰贊許地說:“這些孩子,是該教育?!?/p>
成民摸那孩子的頭:“跟我走,我要為你的小手上點兒藥?!?/p>
他抱起了孩子,張廣泰替那孩子拎起了柴。
父子二人回到家里,成民對王玉珍說:“媽,替這孩子洗洗手,再給他上點兒藥。”
張廣泰囑咐道:“捎帶把他褲子也替他補(bǔ)一補(bǔ)。”
王玉珍問孩子:“你是誰家的孩子,打架打成這樣的吧?”
那孩子只搖頭,不吭聲。
一陣笑聲傳來,曲彥芳和成才進(jìn)了屋。曲彥芳笑著告訴張廣泰:“成才給人家鋦碗,敲打敲打,本來人家碗上一條縫,他給人家敲成了兩半!”
張廣泰哭笑不得地問:“給鋦上了嗎?”
成才懊喪地說:“費了好半天勁,照這樣,連湯也喝不上?!?/p>
曲彥芳發(fā)現(xiàn)了用件大人衣裳裹起的孩子:“喲,這不是小頂針的孩子嗎?怎么在這兒?”
正在給孩子洗衣裳的王玉珍說:“成民抱來的。”
曲彥芳說:“他姥爺是地主!”
張廣泰和王玉珍相視一愣,張廣泰問:“他媽叫李秀英?”
曲彥芳說:“對,外號小頂針,做得一手好針線活兒,又快又仔細(xì)。”
王玉珍問:“他沒爸爸?”
曲彥芳搖搖頭:“不知道,都說他爸死在外地了。他媽長得可好看了。一眨眼,能把人的魂勾了去??墒峭π㈨?,侍候她的地主老爹可周到了。”
仰躺在炕上的成民忽地坐了起來,生氣地說:“當(dāng)著我學(xué)生的面,你們說些什么呢?”
曲彥芳吐了一下舌頭,不言語了。
王玉珍看一眼那孩子,見那孩子的光腿上搭著張廣泰的一件外衣,頭垂得很低很低,王玉珍自己的頭也垂得很低很低的了。
成民瞪曲彥芳一眼,走到自己屋里去,又仰躺下了。
張廣泰跟過去,坐在炕邊,背對著成民的臉說:“成民,你作為校長,關(guān)于階級的一些原則之事,是不是有時候也要考慮考慮呢?”
成民不高興地說:“我教的是些孩子,跟階級有什么關(guān)系?”
張廣泰默默坐了片刻,無言而去。在院子里,張廣泰看見了邁進(jìn)院門的李秀英,二人立刻認(rèn)出對方。
李秀英不好意思地問:“張師傅,聽說校長把我兒子抱來了?”
張廣泰不自然地說:“對,對,在屋里,進(jìn)屋吧?!?/p>
李秀英低著頭:“我不進(jìn)去了,我叫他出來?!?/p>
“進(jìn)吧進(jìn)吧,都進(jìn)院了,還能不進(jìn)屋?”張廣泰把李秀英讓進(jìn)屋,自己卻沒進(jìn)去,走出了院子。
新新居廈下,李三桐在吃餛飩,黃吉順在大路上張望,仍不見有大隊人來,回到廈下,對李三桐說:“天下雨,時辰都過了,還不見他們來?!?/p>
“改天再說?”李三桐問他。
“哎,定了今天,他們不來也是今天,打鼓打鼓!”黃吉順快步進(jìn)屋,從灶下鉗出塊火炭,出門把幾掛鞭炮全點上了,震耳的響聲里,他拿起鑼來猛敲,又催李三桐:“敲鼓去??!”
鞭炮鑼鼓聲里,大翠捂著耳朵跑出門,向大柳樹跑去。
放完鞭炮,李三桐走了,新新居只剩下黃吉順和于鳳蘭,黃吉順志滿意得地說:“咱們憑良心說,這共產(chǎn)黨新政府就是好。我想什么,它就來什么。你看,我黃吉順當(dāng)上聯(lián)社主任了,我一報周轉(zhuǎn)資金,街道委員們帶頭鼓掌,跟著就是全場鼓掌,接著就選舉,你是沒去,去了,看看我是個什么光彩樣兒。好了,以后我可以算半個政府干部了。有那伙傻蛋,叫他報周轉(zhuǎn)資金,都往少里說,好像政府要搶他們似的。政府這么好,跟政府耍歪的,哼!”
于鳳蘭問他:“你報了多少?”
黃吉順詭秘地說:“報多少誰還來查實?報多少都是空的,你想想,一個聯(lián)社主任抵多少錢?”
于鳳蘭聽得懵里懵懂,小聲問:“多少?”
黃吉順笑道:“我都說不出數(shù)來!”
于鳳蘭沉默了。黃吉順又說:“所以我說,我們和張廣泰的親事,不能辦,咱們是什么人,他們是什么人?差著八竿子高呢。大翠又跑去了,這幾天,你得跟她說,不能結(jié)這門親,叫她往高里看?!?/p>
于鳳蘭愁苦地說:“眼瞅日子到了,怎么能拉回她的心來呢?”
黃吉順煩惱地罵道:“心,心,心是什么?我的心不是為她?我的心不是心?”
于鳳蘭白他一眼:“你不用跟我瞪眼,這事啊,唉,太叫人說不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