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個神話，哲學的意味過于濃厚，實在不能引起我們大多數(shù)人的興趣。

比較能夠使我們產(chǎn)生興趣的，是另一部書上記載的一個叫做“巨靈”的天神，說他是和“元氣”一齊降生下來的，又叫“九元真母”，本領(lǐng)極大，能夠“造山川，出江河”⑦，看來，是有做造物主的資格了。這神，據(jù)說出于汾水的尾閭⑧，原本是個河神，為了他曾經(jīng)在華山顯過一番手段，把那橫亙在黃河中途的華山，“手蕩腳踏，開而為兩”，使河水可以一直從華山經(jīng)過，不必繞道曲行，至今華山上巨靈開山的手腳跡印還宛然存在⑨。恐怕正是為了這類的傳說，道家方士們才把這可愛的河神推升成了開天辟地的造物主；可是一經(jīng)這樣矯揉造作的雕飾，素樸的神話反而湮沒不彰了。

說到河神巨靈，不禁使我們想到古代傳說中那一對治理洪水的懶惰的巨人夫婦的故事。據(jù)說當天和地剛剛建立起來的時候，大地上只有洪水泛濫，上帝就派遣巨人樸父和他的妻子同去治理洪水。這一對夫婦，真可算是碩大無朋，他們的身子各有千里之高，腰圍差不多和身子的高相等。這胖東瓜似的兩個巨人，對于治水這件辛苦的工作當然是很感苦惱了。所以他們一點也不用心，浮皮潦草地把工作干下去，只圖早些了事。他們開導的江河，有的地方挖深了，有的地方挖淺了，有的地方淤塞起來了，有的地方被阻擋住了：全部工程簡直搞得一團糟，許多年以后才又勞煩大禹爺重新把洪水治理一番。天帝惱怒他們的懶惰懈怠，就罷免了他們的職務(wù)，責罰他們赤精著身子，一絲不掛，肩靠肩站在東南角的大荒之中。不喝水也不吃飯，不怕冷也不怕熱，只喝點天空中的露水，便能充饑。一直要等到黃河的水澄清，才能讓他們夫妻“官還原職”。但要黃河的水澄清，據(jù)說要海與河斷絕交流，這當然是絕對辦不到的事⑩，于是這一對懶夫婦只好永遠光著屁股站在荒野地上曬太陽了{11}。

樸父夫婦的故事，那樸野處倒正是古代神話的本貌，兩人的行徑——治河——也有點類乎開天辟地的人物的行徑，但可惜記載下來的故事似乎不十分完全，而兩人的品行確實也并不很好，要設(shè)想他們是造物主或是人類的祖先，那未免是太過甚了。

除此以外，還有“鬼母”的神話。這鬼母，住在南海的小虞山，又叫鬼姑神，虎頭龍足，蟒眉蛟目，形狀奇?zhèn)ス殴?。她的本領(lǐng)更是大極了，能夠產(chǎn)生天、地和鬼。一次就能生產(chǎn)十個鬼，早晨生下來，到晚上她就把她的兒子們當點心吃下肚子去{12}。這身份也有點像造物主的身份，可惜是鬼，吃兒子的行為實在也并不體面，所以終于只好是“鬼母”罷了。

我們要找開天辟地的人物，最后還是不能不想到較早的古籍《山海經(jīng)》里所記述的那個鐘山的“燭龍神”。這神，是人的臉，蛇的身子，紅色的皮膚，身子有一千里長。眼睛生得很特別，像兩枚橄欖般直豎著，合攏就是兩條筆直的縫{13}。這神的本領(lǐng)很大，只要他把眼睛一睜開，世界就成了白天，眼睛一閉攏，黑夜就降臨大地。吹口氣就烏云密布，大雪紛飛，成為冬天；呼口氣馬上又赤日炎炎，流金鑠石，變成夏天。他蜷伏在那里，不吃飯，不喝水，不睡覺，不呼吸——一呼吸就成長風萬里。他的神力又能燭照九重泉壤的陰暗，傳說他常銜了一支蠟燭，照在北方幽暗的天門之中{14}，所以人們又叫他“燭陰”{15}。

論起燭龍的形貌和本領(lǐng)，實在是很有做造物主的資格了{16}。但因為他還明顯地殘留著動物的形體，未能像其他有名的天神那樣的人化{17}，所以雖然相貌奇?zhèn)?，本領(lǐng)極大，到底沒有人肯把他當造物主看待，只好退居為一山的山神，也可算得是遭際不幸了。

除以上所說的之外，還有一個沒有主名的造物主，也值得提出來談?wù)?。這應當從一個名叫“人日”的節(jié)日說起。“人日”，大家都知道，就是舊歷正月初七日。杜甫詩有“草堂人日我歸來”這樣的句子，說的就是這個節(jié)日。但何以正月初七日叫“人日”呢？原來它關(guān)系到一段天地開辟的神話。據(jù)說在天地初開的時候，某個沒有主名的造物主，在正月一日那天造作了雞，二日造作了狗，三日造作了羊，四日造作了豬，五日造作了牛，六日造作了馬，七日造作了人。這就是正月初七日叫“人日”的來由{18}。這個沒有主名的造物主的行事和功績很有點類似《舊約·創(chuàng)世記》所說的耶和華{19}?？上Ч艜挠洈⑦^于簡略，其詳已不可知。與這相仿的還有一個有趣的傳說：天地開始的時候，有三只白老鴉，主管繁衍滋生各種各樣的鳥類{20}，也是有關(guān)原始開辟神話的零片而偶然遺存下來的，只好附記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