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等待夏天來臨
一
五月了,槐花洲到處飄蕩著槐花的香味,我對夏天的盼望也變得具體起來。因為鎮(zhèn)上的人都說,疤痕必須過了夏天才能消退。但是又有人在背后議論說,林雪臉上的疤是消不了的,傷得太深了。
現(xiàn)在,我是一個臉上有著一道疤痕的女孩。那道疤痕在我的左臉上,長長的,彎彎的,像一條月牙。
母親為了我的疤痕而大病一場,她發(fā)燒,說胡話,經(jīng)常在睡夢里跳起來,喊著,斧頭,走開!我想,也許母親也頻繁做類似的噩夢,夢到斧頭長了翅膀,追著我的臉不放。
我也沒有擺脫那個噩夢的糾纏,它無數(shù)次造訪我的睡眠,給我制造雷同的場景:它像一道追命鬼符,無所不在地追蹤我。只是,不同的是,后來夢里的我漸漸有了自己的意識,當那把長了翅膀的斧頭到處追趕我的時候,我產(chǎn)生跟它玩游戲的想法,因為我知道它終究會追上我,在我臉上來那么一下。結局清楚,過程就不再那么惶恐和痛苦。
在夢里,我們把家里三間房子跑了無數(shù)遍,每一個犄角旮旯都曾經(jīng)光顧過,甚至那些長期不曾拉開過的抽屜。我們在關鍵時刻變化成各種形狀,紙片,豆子,蒼蠅,老鼠,甚至消遁于無形,穿過任何窄小的縫隙,在那些地方自由出入。我去過母親鎖筆記本的抽屜,那時我變成了一只蚊子,停在她的淡綠色筆記本上。我費了很大的勁才把沉重的封皮打開,可是,里面那些字因為過于巨大而消解了字的意義,在我眼里成了一個個由亂七八糟橫豎杠杠搭成的骨架。
有一次,母親到處找她的一條白色褲子。她翻衣柜,翻抽屜,翻五斗櫥,遍尋不著。之前她在第N遍地重溫一沓老照片,其中有一張,她把兩條小辮子挽成兩個髻,像小丫環(huán)一樣俏皮可愛,上身穿一件綠底白花的確良短袖襯衣,下身穿一條白色褲子,腳蹬一雙黑色皮鞋。在一九七九年,這身打扮洋氣得讓我每次看到都要艷羨。母親保留著這件綠底白花襯衣和白褲子,時不時拿出來撫摸一下??墒悄翘炷赣H就是找不到白褲子了,她急得簡直要哭了。我說,衣柜后面有個洞,白褲子掉在柜子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