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有同感,我們是相互太不了解了!我想告訴你,憑你天真的亢奮,總有一天會為你今天的所作所為后悔!為你對家族所做的傷害內疚!今天,我給你最后一次機會,如果你回歸家族,以往的一切,算是你、我為這個亂世交的學費,咱們一筆勾銷;如果你一意孤行,那你就繼續(xù)做改良社會的白日夢,我們恩斷義絕,從此,不再是父子!其實,最沒有權利批評制衣廠的是你!在沒有制衣廠以前,我不過是個販棉花的小商人。沒有制衣廠,我不可能把家從江北搬來上海,也不可能送你和你妹妹去美國。不去美國,工會、民主你怎么會了解呢?如果說制衣廠是地獄,那你就是吃著地獄的面包長大的,你還抱怨什么呢?如果你想跟地獄劃清界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因為,地獄的氣味已經(jīng)滲透在了你的血液里,是洗不干凈的!如果今天沒有想好,那么,不急,你可以考慮成熟以后再找我?!?/p>
吳貴山一口氣兒把話說完,打開門正要出去,吳烈在他身后斬釘截鐵地說:“我想好了。我不回去了,再也回不去了?!?/p>
吳貴山僵直地在那里站了一會兒,時間仿佛靜止了。終于,他用拐杖敲了敲地板,頭也不回地走了。
7
畢竟父子情深,父親的失望,讓吳烈的心都快碎了。雖然他從來都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為,但人心都是肉長的,它要疼的時候,誰也控制不了!吳烈悲痛欲絕地回到教會宿舍。原本只是想看看瑞喜在這里是不是安全,有沒有被父親的手下找到,卻不想,房門虛掩著,敲了半天都沒人答應。吳烈推門進去,發(fā)覺瑞喜暈倒在床邊的地上。他連忙把她扶起來,摸了一下她的額頭,發(fā)現(xiàn)額頭溫度高得燙手。吳烈把瑞喜抱了起來,沖出門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喊著:“幫幫忙!叫救護車!”
瑞喜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旁邊輸液瓶里的液體,一滴滴順著膠管落下,她的臉燒得通紅,體溫一點兒都沒有下降。醫(yī)生悄悄把吳烈叫到走廊上對他說:“吳烈,咱們倆是同學,我就直說了吧。瑞喜已經(jīng)染上了肺結核,現(xiàn)在打了抗生素,照理說,應該退燒了,可是……如果能扛過今晚,明天醒過來問題就不大了。如果醒不過來,那就很難講了。”
“是我害了她!是我爸爸的工廠害了她!我寧可犧牲自己,也不愿意讓一個無辜女孩去承擔這些!”吳烈臉色蒼白地自言自語,苦惱地閉上了雙眼。
醫(yī)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說:“還有,現(xiàn)在她的狀況,很容易傳染,你就不要進病房了,在外面呆著就好,透過門上的玻璃一樣可以看到她?!?/p>
這一夜,吳烈沒有在玻璃窗外面看瑞喜,而是戴著口罩,拉著瑞喜的手一直陪在她旁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她,幫她擦汗,不時和她說話:“瑞喜,你要好起來,你要挺住,我在這兒陪你。不管怎么樣,你要好起來,好起來才能看到你惦記的一切!聽見了嗎?”
瑞喜閉著眼睛皺著眉頭,死死拽著吳烈的手,指甲幾乎嵌進了他的皮膚里……終于,她的眼睛慢慢、慢慢地睜開了。
吳烈飛快地把口罩扯下來,把瑞喜的手貼在自己臉上,激動地哭了。他不敢想象,要是瑞喜真的有個三長兩短,他這輩子怎么能安心……
瑞喜恢復的那些日子,吳烈整天都陪在她身邊,用輪椅推著她曬太陽,攙扶她慢慢散步……這一切,都被吳家的下人原封不動地匯報給了吳貴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