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捷生忙完了公務(wù),晚上就去那個酒吧坐坐,他每一次都只要杯馬丁尼。他好像失戀了那樣等待著那個黑衣女子,但是她一直沒有出現(xiàn)。那群女子都在,她們還是坐在高腳凳上,沒有一個人理睬他。他有點自嘲地想,欣悅說的那些酒吧是陷阱的話,都是荒唐的。那已經(jīng)是新年以前的最后一個晚上了,第二天他就要回美國去了。捷生有點自暴自棄地坐在那個小酒吧里,準備一直坐到天亮。午夜一過,酒吧的音樂變得柔和起來,捷生看見那群女人中的幾個趴在吧臺上輕輕地啜泣。
這個時候,外面走進來一個女子,脫下黑色的大衣,露出煙灰色的薄呢裙子,腰間還別著一朵鮮紅的玫瑰。捷生一看就知道她是那天的黑衣女子。她坐在捷生的對面,他看見她的臉,是純凈的,有一種孩童之美。捷生想到了個最蹩腳的方法,他讓侍者給她送過去一壺薰衣草茶。那女子看到那把絳紅色的茶壺,略略有些吃驚。捷生走過去,那女子斜睨了下他手上的馬丁尼,聲音有點沙?。骸澳闶菑耐雇∵^來的吧?”他點點頭:“明天就要走了,回美國?!蹦莻€女人的名字叫心蕊,是酒吧對面半島國際俱樂部的歌手。那天晚上,心蕊是在捷生的房間里過的夜。他們做愛的時候,窗外升起絢爛的煙花,有一種世紀末的憂傷。天亮的時候,捷生聽見心蕊對他說:“你是第一個知道我喜歡喝茶的男人。”他們起來,吃了早飯,捷生看著心蕊幫他收拾行李的樣子,恍若夢境。捷生從機場走的時候,回頭看見心蕊還站著,跟二十年前的晨蕓一模一樣。
春節(jié)的時候,捷生請了長假又回了次上海。他骨子里還是個守舊的人,他想著,既然已經(jīng)跟心蕊也算有過這么一段,那就應(yīng)該把她娶回家才算修成正果。心蕊帶他去看自己的母親,她的家在個很局促的小弄堂里,一個昏暗的亭子間,里面用白報紙糊著墻壁,倒是干凈的。心蕊的母親是個退休工人,她嘆息了一聲說:“反正我已經(jīng)老了,女兒的事還是她自己說了算?!彼粗诖惭厣系男娜?,看著她那質(zhì)地優(yōu)雅的大衣輕柔地摩擦著那己經(jīng)快腐朽了的地板,仿佛自己這一生都已經(jīng)得到了安慰。捷生在上海幫心蕊買了套公寓,是送給她母親的。他想,以后心蕊出國了,總不能讓她的母親再住亭子間了。捷生的父母已經(jīng)過世了,他覺得自己這樣做了,好像冥冥當中也算是盡了點孝心。捷生和心蕊又去了趟那個“愛情天堂”的酒吧,心蕊靠著他的肩坐著,輕飄飄的,像一根華麗的羽毛。她有些黯然地看著他,說:“我喜歡有學(xué)問的人,其實我要是能讀完高中,說不定也能考上大學(xué),出國呢?!彼亩鷫嬌蠏熘鴥善y杏葉子的耳環(huán),閃著雍容的金色。
捷生沒有發(fā)覺,當他和心蕊離開“愛情天堂”的時候,那群坐在酒吧邊上的女人,有幾個抬起頭來看著他們的背影,眼睛里充滿了悲憫。
心蕊到美國的時候,捷生在家里辦了一次聚會。他從來沒有把這么一大堆子人請到家里來過,心蕊夾在里面,儼然是一個女主人的樣子。心蕊的美麗讓欣悅很不安,因為林超一進門就夸心蕊的發(fā)型、服飾和皮膚,變得異常的健談。那還是春天,捷生后院的桃花開得特別旺,風(fēng)吹過來,把一些花瓣吹落在游泳池上。看到這樣的桃花,捷生心里想,自己這場人生倒還算是圓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