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石,老石,老石。
我多么想一直地這么喊下去,一直喊到孩子都有一大堆孫子,然后我們一起含笑而眠。
來生。
那天,我看著你母親一步三回頭地走進那扇黑色的大鐵門,想她這一去,就不知道何時才能再見。
她留給我的是還不到三個月正在襁褓里嗷嗷待哺的你。她進去以后,我就成了你這個小人兒的臨時監(jiān)護人。你來到這個世界看見的第一個親人就是我,生產(chǎn)的時候還算順利,但是因為你母親長久以來被煙酒與毒品侵蝕,那時的你只有微弱的呼吸,體重還不到兩公斤,只有我的拳頭那么大小,我看著護士用一只手就能托起你這小小且鮮紅的肉團,心提到了嗓子眼里,我害怕這個給予了你母親后半生近乎所有希望的生命,會瞬間消失。你那么的弱小,如果一口氣稍微地提不上來,就可能離開這個明亮且?guī)в袧庵匚魉幬兜氖澜纭?/p>
她一直沒有想好給你取什么名字,直到她走進那扇黑色的大鐵門。她在門口站住,轉(zhuǎn)過身把你放到我的手上,然后轉(zhuǎn)身,她看看我,咬了下嘴唇,看看你,眨巴下眼睛。那扇黑色鐵門快要關上的時候,她突然伸出頭,扯著嗓子喊了一聲:“來生?!?/p>
她又喊道:“老石,這個孩子就叫來生吧?!?/p>
“好的,來生?!?/p>
我用食指戳戳你粉嫩嫩、肉嘟嘟的腮幫兒。那天風很大,我的圍巾被大風刮起,遮住我的眼睛,等我把圍巾撥開,你母親已經(jīng)消失在了那扇門后。我抱著你奔過去,趴在門縫上望,眼前一片漆黑,我定定神,退后兩步,指著門右側(cè)白底黑字的木牌對你說:“來生,你看,你母親去了那里。那里是天堂,洗刷人世間沾染諸多罪惡的地方?!?/p>
木牌上寫著六個宋體大字:南陽市戒毒所。
其實我早就知道,你母親終究會有這么一天,要么進去洗刷掉身上的毒癮,要么,等死。她以前不愿意進去,是因為懷了你,而又不愿意打掉,更不想讓你在里面出生。如今你逐漸長大,她終于對身邊所有的事再無牽掛。來的前一天晚上,她哄完你睡了后,鉤住我的脖子撒嬌,她說:“老石,你說我能戒掉嗎?”
我說:“你肯定能,絕對能?!?/p>
她又問:“那我戒掉了,你就會娶我吧?”
我說:“你就是戒不掉,我也一直在你身邊的?。俊?/p>
你母親詭異地一笑,坐在床上默默地看著我,許久才說出一句話,異常平和。她說:“你娶了我,那素顏怎么辦?你不要說我剛有了孩子需要你來照顧,素顏也有孩子了,她一個人拉扯那個孩子已經(jīng)三年,已經(jīng)快要被生活逼得崩潰,她更需要你去照顧?!?/p>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也可能是無從回答。那天晚上,她房間里的燈一直沒有滅,她或許是在等我敲門進去,許給她一個我并不一定兌現(xiàn)的承諾。但是我沒有,天亮以后我們就在戒毒所門口分開了。
三天后,我才知道,那一次竟是和你母親的永別。
那天,我抱著你回了老家,父親已經(jīng)是六十多歲的老人,辛苦操勞了大半輩子,一直因為我還沒有成家而憂心不已,這次我抱著你回家,他樂得合不上嘴,熱了一壺老酒,想和我好好喝上一氣。
我端起杯子還沒有喝,就接到了一個電話,是一個保險公司打來的,很溫柔的聲音,她說:“是石先生嗎?您好,石先生。我是民安保險公司理賠部,這里有一份保險單的受益人簽署的是您的名字,請您近期過來處理下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