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壹場 青木亂紅(10)

謝謝你,贈我空歡喜 作者:蘇善生


滄桑想起來應該奪門而出,她終于明白,自己上的不只是一條船而已。她剛要轉身,男子就撲了上來,滄桑被撲倒在地上,只覺得后腦勺咣當一響,眼前逐漸模糊起來,恍惚中感覺男子把藥丸放進了自己的嘴里,又灌著水吞了下去,她想掙扎地站起來,她想努力地把藥丸吐出,卻發(fā)現(xiàn)身邊周圍已經(jīng)站滿了人,他們有的壓著滄桑的四肢,有的抬起她的脖子在灌水。隨著藥丸緩緩地進入腸胃,滄桑在那一刻聽見了靈魂落地的聲音,清脆如水而又沉重如瀑。

等到滄桑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的清晨,窗簾被微風卷起,有光落進來。滄桑睜開眼睛,似乎是在打開天地。她慢慢地坐起來,因為陣陣涼意才察覺出自己是渾身赤裸,她就這么光著身子躺在這歌廳房間的地板上,她環(huán)顧四周的沙發(fā),才發(fā)現(xiàn)不只有她一個人,沙發(fā)上的那些男女全都赤裸著身體,有的還疊壓在一起。房間里一片狼藉,似乎剛剛被戰(zhàn)爭擄過,在滄桑周圍到處是散發(fā)著腥臭味道的粘成一團的衛(wèi)生紙巾和空了的白色塑料針管。茶幾上的玻璃器皿有的摔成粉碎,在玻璃上殘留著少許的白色粉末。她終于記起了昨晚發(fā)生的事,她遲鈍地抬起自己的胳膊,發(fā)現(xiàn)在手腕上方的血管上有著幾個針孔還留著結了干疤的血跡。她混混潦潦地站起,下身陣陣刺痛,看過去竟然紅腫一片。她慢慢地看見那些男人在自己的身上狂笑不已。身后傳來梭梭的聲音,一眾男女逐漸從藥效里緩醒,一個個滿不在乎地穿上衣服,誰也沒有看滄桑一眼,誰也沒有說一句話逐漸下了樓,滄桑聽見那些腳步逐漸遠去,似乎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大款張從另一個女人的肚皮上醒來,揉著眼睛穿上衣衫,看見兀自發(fā)愣的滄桑,似乎也感覺愧疚,在地上撿拾了散落的衣衫走到滄桑的背后。

滄?;剡^頭,看著這個一夜之后驟然陌生的男子。她怎么也認不出他來。

大款張說:“快穿上衣服吧,我一會兒還要去公司呢。”

滄桑把衣服一揮手打落,她再想抬起手給面前的男子耳光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手臂軟軟地垂落,竟然已經(jīng)沒有了抬起來的絲毫力氣。

滄桑以為這就是所謂的劫難,其實遠遠不是如此。

大款張后來給滄桑道歉,說:“確實是玩得過分了些。不過以前一向如此,生活就是這樣。你既然跟了我,就應該順從我的生活。”

滄桑斥罵:“你的生活就是吸毒,糜爛與悔悟嗎?”

大款張依舊不生氣,他說:“我也不想如此,可是我不知道我除了這樣下去,活著還有什么意義?”

滄桑才明白,原來他也不過是車上的乘客,船上的那個普通人而已。他也一直在尋找座椅,卻始終都是落花流水,了無蹤跡。

其實,大款張和滄桑都是一樣的人。

大款張每個月還是去參加一次那樣的聚會,滄桑卻再也不愿意過去。她死也不想如此糜爛地生存。直到她的毒癮發(fā)作。滄桑一直不知,大款張并不是那么容易妥協(xié)的人,他看見滄桑的固執(zhí),自然有自己的方式,他不強求,而是在滄桑抽的香煙里添加了白色粉末,量逐漸增多,等滄桑察覺已經(jīng)為時已晚。

那一連幾天,大款張不再給香煙里添加,滄桑才逐漸感覺自己渾身乏力,并且骨頭開始奇癢,鼻涕和淚水總是不由控制地流出。就是在這個時候,大款張拿著瓶子走過來,笑呵呵地看向滄桑。滄桑再也忍受不住,只好吃下瓶內(nèi)的果實。自此,越陷越深,終于成了一個十足的癮君子。

如果只是這樣,或許滄桑還是不會遇見石天明。滄桑繼續(xù)吸毒,然后逐漸死亡,于是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滄桑,而且誰也不會記得曾有一個叫滄桑的女子來過。

滄桑依舊不愿意跟著大款張去參加那個糜爛的聚會,甚至以死相逼。大款張也終于放棄,他放棄的結果就是領著另外的女子參加。

那次滄桑在家里等了許久依舊不見大款張回來,感覺是出了事情,匆匆趕到那個歌廳,等到了近前,才發(fā)現(xiàn)竟然圍滿了警察,開始滄桑以為是吸毒被逮捕,穿過人群才發(fā)現(xiàn)那個歌廳竟然已經(jīng)燒成了一堆廢墟。

滄桑最終在醫(yī)院里找到了大款張,他僥幸沒有死,只是全身被燒傷,整個人被層層繃布裹成了一個白色的繭,等待他的是重生,或者死亡。當時有八個人在里面吸毒,如今六個人被燒成焦炭,兩個人重傷,火災起因是吸毒的時候點燃了窗簾,如果當時他們還是清醒也不會有這樣的慘劇發(fā)生,可惜的是他們當時都已經(jīng)沉沉睡去,大款張和另一個女子因為在窗口,失火的時候樓房倒塌正好被甩了出來,才算沒有化為灰燼。

滄桑在大款張的床前站立了許久,默然無聲。護士進進出出,那個端莊儒雅的男子被翻來覆去地清洗著滿是水泡的皮膚。而在大款張旁邊的病床上,也就是另一個存活的那個女子竟然是紅姐,她燒得要比大款張還要嚴重,內(nèi)臟以及氣管都被嚴重燒傷,雖然現(xiàn)在還有一絲余氣,醫(yī)生對滄桑說,她可能活不過今天。

她頭發(fā)全被燒光,露出了慘白的頭骨。眼皮翻卷上去,眼球殘忍地凸起。嘴唇全部脫落,猙獰地露出牙齒。滄桑把手輕輕地落在紅姐的臉上,想起第一次遇見紅姐,她給了滄桑一個耳光,然后又摟住她的肩膀。滄桑這才算掉下一滴淚來。

她聽見外面的護士小聲說著,這兩個燒傷的病人是不是夫妻呀,聽說醫(yī)生過去的時候,他們還是光著身子緊緊抱在一起呢?

后來滄桑聽說,那個叫紅姐的女人在她離開后就死了。死的時候一點聲音都沒有。而大款張的妻子也趕了過來,那是一個很年輕的女人,也就是二十多歲。她并沒有感到悲痛,而是在病房里放聲大笑。

滄桑在當晚拉著那個黑色大皮箱離開了男子的公寓,當她走在國貿(mào)大廈對過的天橋上,望著遠處的霓虹閃爍光影碎波,橋下的車流如水人潮涌動,她知道自己終將告別過去。

然后,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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