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貳場 剎那滄桑(1)

謝謝你,贈我空歡喜 作者:蘇善生


他的世界里已經(jīng)沒有愛,每一個人心里都裝著小小的另一個人,他那小小的人兒卻已經(jīng)頑強地把他撕得粉碎。

01

他說,不管你做什么,都要從一而終。

他一輩子只愛母親一人,他一輩子只做了一件事。他一輩子也只有這一個兒子。在他的生命中,竟然難以尋找一處瑕疵,連母親想發(fā)發(fā)脾氣的時候,竟然找不到斥罵他的理由。

他就是這么看著母親想發(fā)脾氣卻無可奈何的樣子在旁邊呵呵地笑,然后攬過兒子的小腦袋,天明,你要記住,不管做什么,都要從一而終,至少你老婆沒辦法和你打打鬧鬧。

莽莽的林海中,有這么一個完全被世界忽略的地方,在小興安嶺最高處的山頂。小小的乳白色圓形外墻,赤紅色菱形瓦房頂?shù)睦走_監(jiān)測站就坐落在這里,他從十八歲那年被派到這里工作。

至今已經(jīng)十年,等石天明再過了二十年回來這里,他依舊在這里,只是母親已經(jīng)沒有了,是半夜里發(fā)燒,卻趕上大雪封山不能及時送到醫(yī)院,結(jié)果第二天就轉(zhuǎn)成了肺癆,過不了幾天,人很快就喘不上氣來了。

石天明接到母親病故的電話,是父親托一個附近的獵人去鎮(zhèn)上打的電話,當(dāng)時石天明正在醫(yī)院里陪著素顏。

他趕回來的時候母親已經(jīng)沒有了呼吸,父親正坐在母親的床前,托著腮幫注視著母親逐漸慘白的容顏,他的手始終握著母親的手,他一句話也不說,連石天明風(fēng)塵仆仆趕了幾千里路回家也當(dāng)作沒有看見。

石天明搬了一個凳子,和他并肩坐在母親的床前,把自己的手覆蓋在那雙緊握的手上。

外面狂風(fēng)漸止,石天明來時的腳印被大雪很快地覆蓋住,他不知道該說什么,也不知道該對他說些什么?

他的一生都是在這里,一輩子也沒有走出這座大山。他曾勸說石天明畢業(yè)后也回來工作,繼承父志,在這個圓形的監(jiān)測站上度過余生。石天明當(dāng)時并沒有答應(yīng),因為那個時候他還有素顏。

外面的雪更加的大,看樣子上山的路又要被封住了,母親的遺體暫時不能火化。要想下山可能就得過上幾天等大雪融化出山路。

母親的遺體被擱置在床上,他就一直坐在床前看守著,他不愿意把母親搬到外面的房間里,外面冷沒有屋里的熱炕,他怕母親凍著,繼續(xù)在把炕燒熱,然后繼續(xù)坐在床前。

石天明記得,父親在床前一直坐了七天,每天都把炕燒得熱乎乎的,而母親的身子竟然也一直保持著溫暖。

那天,白雪融化終于露出了褐色的山路。他給母親穿上了火紅的嫁衣。他說,你母親臨走的時候說的,火化的時候要穿上當(dāng)初的嫁衣,這樣她就可以早早地在路上等他,她下輩子還是要嫁給他的。

石天明把舊木箱子從床底下拖出來,上面漆著的紅顏色已經(jīng)凋落得差不多了,黃銅合頁上泛著斑斑的銅綠,他從腰里的鑰匙串里找出一把最小的遞給石天明,那串鑰匙一直掛在他的腰里,有這個監(jiān)測站大門小門,以及雷達室、儀器室的所有鑰匙,讓石天明沒有想到的是放母親嫁衣箱子的鑰匙竟然也是在一起的。

他打開箱子,捧出那件嫁衣,嫁衣依舊鮮艷奪目,火紅火紅的如冬日里燃燒的炭火。

嫁衣是正宗的杭州絲綢,上面的刺繡也是正宗的蘇州刺繡,在領(lǐng)頭以及袖口纏繞著精美的如意花紋,在胸前則是一只棲息在梧桐枝干上的高貴典雅的鳳凰。鳳凰的羽毛、腳趾、頭頸、花翎甚至眼神都精致入微,活靈活現(xiàn)地展翅欲飛。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ranfinancial.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