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寂寞浸滿柚汁，

舌尖是清冽的苦澀。

那時我還在機(jī)關(guān)，偶然出差，都有人接待，招呼得再周到也沒有。稍微走得有點(diǎn)意興闌珊，馬上引我去一家院落小坐，頭上一棵高大的樹，開滿累累小白花，像藍(lán)天下的一大團(tuán)雪。閑閑喝一杯茶，花香里有蜜的甘甜，那人說是柚花蜜，信手一指，原來我們就是坐在柚樹下。一群蜂，嗡嗡地聚著。

花陰下不見陽光，花瓣偶爾飄灑，有一片落進(jìn)茶杯，我是坐在春光里的玉人兒。接待的人將一路的照片分發(fā)，對我說：“以后你來，我請你吃柚子?！庇衷S我花嫁日子送我好柚木，家具百年不壞。我當(dāng)然知道這是客套，甚至全與我無關(guān)，只因為我背后的一個單位。但他笑了一路，每一句話都說得無比誠摯，像真的一樣?！娪把輪T，也只消鏡頭對準(zhǔn)的時候，才需要這樣用力地笑吧。我忽然覺得了慘傷，也不知道為什么。

后來我即遇良人，萬里來歸。人人都說可惜，我放棄了便再也回不去。然而我想起柚樹下那人的笑臉，我知道我放棄了一些什么，就這樣做了一生的決定。

生活原來這么瑣碎麻煩，交個電話費(fèi)都不知多少手續(xù)；買張火車票也得排隊登記，時刻懸著心；工作上所有人都可以對我提要求。我仿佛突然知道，水果、蔬菜以及一束芳香的百合，都是人去買回來的。買菜，不過是一萬件苦役之一。我是謫仙，而“你耕地來我澆園”，一點(diǎn)兒也不詩意。

年底是最忙的時候，恰如短兵交接，我心底常有一個歇斯底里的聲音在大叫：“拼了拼了?！彼殖隽瞬?。沒人能夠開解我，我越發(fā)焦躁得像一把天火燒，嘴唇裂開，滴下血來。我便去買柚子來。

結(jié)束一天的工作，已是凌晨兩點(diǎn)，我把柚子抱在膝上，一點(diǎn)點(diǎn)往嘴里掰，甜，一粒粒，微有澀意。吃了一兩瓣，吃不下去了。

我想念那些無憂無怖的日子，全家人坐在客廳看電視，爸爸媽媽姐姐姐夫們，后來又有了小滿。茶幾果盤上擱了金黃的柚，誰都去掰一瓣來吃。往往是，我才吃得興起，柚子就只剩最后一瓣，我和姐姐們對搶，搶到半瓣一口干掉，扎著都是汁水的手悻悻地說：“等我將來自己有了家，我買柚子，就我自己一個人吃?！边€“哼”一聲，完全是倚小賣小的嬌。而今，在異鄉(xiāng)，只有我一個人，和一只圓滾滾的、永遠(yuǎn)吃不完的柚子……

我突然知道，這就是寂寞，是我為我的決定付出的代價。但，我仍然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