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呀二叔，你還是我們的親叔叔哩，沒想到這個節(jié)骨眼上，你開始顯擺了，晾曬我們孤兒寡母。

這樣想著，姜振幗的淚水就源源不斷流下來，臉上的胭脂很快被沖刷出兩道溝溝。

她的哭泣是無聲的。

二

姜振幗雖然哭著，也沒耽誤心里想事，總在提醒自己：挺住呀，以后誰都靠不上了，靠你自己吧少奶奶。

牟金活著的時候，牟宗升就經(jīng)常擺出他的叔叔資格，還有商會會長的派頭，在傭人面前對牟金耍威風，顯示自己在這個家族的位置。姜振幗想，現(xiàn)在到了遏制一下他氣焰的時候了，如果讓他的氣焰燒起來，她后面的日子就會火燒火燎的。

她心里想起了一句罵人的話：我讓你猴子翹屁股，露出個紅臉腚。

她從丈夫牟金靈柩前站起來，一雙淚眼投向了自己的大管家易同林，淚光中透出哀怨的眼神。

她只是對易同林微微地點了點頭，一句話不說，易同林就明白了。他看到少奶奶一雙淚眼，自己也就忍不住淚流滿面了。

他很少看到少奶奶如此悲切。

這老東西在日新堂伺候了老主人牟宗臣快二十年，如今又把少爺伺候歸西了，對東家的每一個眼神都讀得爛熟。

易同林抹了一把淚水，知道少奶奶已經(jīng)不耐煩了，她的眼神暗示他，按照規(guī)矩行使大管家的權(quán)力。

他把翠翠召喚到身邊，叮囑翠翠，要寸步不離地伺候在少奶奶身邊，其他的事情就不用翠翠管了。他擔心少奶奶萬一腦子有片刻的糊涂，去做了貞節(jié)烈婦，日新堂可就是樹倒猢猻散了。

翠翠旁邊，站著十二歲的大牛，是專門給少奶奶跑腿的，大家都叫他“腿子”?，F(xiàn)在少奶奶不會有太多的吩咐，易同林就說：“腿子，你跟在我后面，隨時聽我的使喚?！?/p>

叮囑完翠翠和腿子，易同林才對身邊姓潘的馬夫小聲說：“潘馬夫，去，騎馬去黃縣，天亮前把少奶奶娘家人接來?！?/p>

潘馬夫剛要轉(zhuǎn)身，卻被易同林一把擰住了大腿，潘馬夫疼得站立不動。易同林啞著嗓子說：“天亮前接不來人，我砸斷你的狗腿！”

潘馬夫從大管家身邊走開，后面的人就站上來，是少爺樓內(nèi)的老媽子。易同林對她說：“你去張羅白布和黑布，需要多少丈，你要比我清楚。還有，把小少爺和小姑奶奶伺候好?！?/p>

老媽子點頭去了，再上來的是廚房的傭人，易同林讓她們快去廚房準備面食貢品……最后上來的是看門的老頭樹根，年齡在六十開外，卻很硬朗。除看守門戶之外，他還負責給東家挑水擔柴。東家有三個伙房，每天需要十幾擔柴草和二十多桶水，沒有一個好身板是撐不下來的。

不等易同林說話，樹根就請示說：“鎮(zhèn)上的許多佃戶，聽說大少爺沒了，都等候在街門外，要進來哭喪，你看……”

“先不要開門，我要問少奶奶?！?/p>

易同林干瘦的身子，像一個影子似的閃進了屋內(nèi)，垂在姜振幗右側(cè)，說完了事，請她發(fā)話。姜振幗看了看外面黑黑的夜晚，還有燈光里斜飛的雨霧，本想說明天一早再開街門，但轉(zhuǎn)念一想，現(xiàn)在讓佃戶進來哭喪，也算給她助陣了，如今孤兒寡母的她，多么需要這種氣勢呀！

牟氏莊園位于棲霞縣城北邊的古鎮(zhèn)都，跟縣城之間有兩里的路，是一個三百余戶人家的鎮(zhèn)子。村民都是牟家的佃戶，其中一半的佃戶屬于日新堂的門下，倘若每戶來一二人，也有二三百口子哩。這些佃戶，大多姓牟，追溯五六代以上，祖上同屬牟氏家族，家道敗落后就淪為佃戶?，F(xiàn)在日新堂的祭祀廳內(nèi)，還供奉著他們的祖宗呢。對他們這些佃戶，牟家有特殊的優(yōu)待，可以優(yōu)先租用最好的土地，大災之年可以適當減免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