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栗然近乎溫柔地看著她說:“別擔心,我哪兒也不去?!?/p>
何偵說:“你又知道了?!?/p>
“看你表情就知道,”陳栗然說,“以后咱結婚了,你打麻將,我看電視,誰也不妨礙,無聊了旁邊也有個說話的人,挺好?!?/p>
何偵說:“我不打麻將?!?/p>
“小偵,你可不能坑我,”陳栗然很認真,“我這人什么都挺活絡,也看得開。就對感情死心眼,認定了就一生一世綁在身邊,如果你不讓我綁,那就綁著我。什么驚心動魄和撼天動地都給了他們去,咱們留下平凡的日子就行?!?/p>
何偵被他說得一身雞皮疙瘩,翻了個白眼:“你老實待著少說這些惡心我比什么都強?!?/p>
陳栗然,怎么有你這樣的人?嬉皮笑臉是真的,不學無術也是真的,一心一意是真的,大智若愚是真的,認清現(xiàn)實是真的,把日子過成平淡童話也是真的,愛情是真的。天大的事情也讓人覺得是平常事的力量也是真的。
那個哀啞的名字就把它咽下去吧,讓它沉進喉嚨里不要再見天日,用臟腑腐蝕它,直到消失為止。
會消失痕跡,何偵忽然就這么相信了。
何偵接二連三收到楚熙的電郵,她打電話和楚熙抱怨:“你這樣走和不走有什么區(qū)別,我怎么還總感覺你在我身邊唧唧喳喳?”
楚熙笑得格外爽朗:“那證明咱們的心是沒距離的!”
“呸!”何偵笑啐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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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小偵:
來法國正好一個星期,都好,就是不太習慣飲食。你知道我還是喜歡大餅雞蛋這一系列國內路邊攤就能買到的食物。
宿舍昨天水管漏水,折騰了半天,竟然讓我瞎貓碰上死耗子地修好了。
說起來早晨給你寫的信怎么還沒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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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小偵:
我和簡來在學校門前拍的那張照片我還留著,不只為了簡來,也是因為給我們拍照的人是小偵。
帶著它,我就覺得我還在我們三個人經常在一起的那些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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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小偵:
算算已經走了兩年多,昨天我媽來電話罵我沒有良心都不說回國一趟。
我想回家了,在這之前去趟普羅旺斯,看看薰衣草的海浪有沒有家里的月季花漂亮。
非常想念你,也想簡來,捎帶也想了下陳栗然。
不好意思地說,半夜做夢夢到你們兩個人,都差點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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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偵看完電郵愣了一會,就去廚房找陳栗然,抱住他的腰,陳栗然的懷抱很柔和,他說:“這是怎么了,大白天的投懷送抱?!?/p>
何偵的聲音被衣服隔著顯得悶悶的:“楚熙該回來了吧?!?/p>
陳栗然看看外面,正是晌午,陽光那么好:“可不是,該回來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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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熙最終還是沒回來。從巴黎飛往普羅旺斯的那架飛機,于凌晨四點在海面墜機。別說是人,連殘骸都沒找到。
何偵是第一個得到消息的,當晚陳栗然和簡來都到了。他們在電視上看了報道,那架飛機俯沖進海面,燒成了一團火球,當真的火樹銀花。何偵看著燒起的海面恍恍惚惚地想,真像是盛烈的禮花。
隔了半晌,簡來用手搓了搓臉。然后站起來打開門出去了。
屋子里一直都非常安靜,何偵不出聲音,陳栗然也不說話。他安靜地做好飯,何偵安靜地吃。
到了晚上,何偵還坐在餐廳,一動不動。陳栗然走過來,坐在何偵身邊,他說:“小偵你說說話?!?/p>
何偵目光只看前面,其實那里只是一堵墻,隔了半晌,她說:“她跟我說過再見的?!?/p>
陳栗然靜靜地聽著:“嗯?!?/p>
“她說她要回家了?!?/p>
“嗯。”
何偵呆愣愣的,一行眼淚流下來:“她說要去看看普羅旺斯的薰衣草海浪漂亮,還是家里的月季花更美。”
陳栗然抱住何偵:“肯定是月季花漂亮?!?/p>
更多的眼淚不斷地流下來:“她說她想我想簡來了,她就要回來了,她走時說肯定有見面的那天?!?/p>
“我知道?!?/p>
“我很想她,”何偵用手捂住臉,“真的很想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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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葬禮前的那天晚上何偵夢到了楚熙,她當時似乎就知道自己是在做夢,看到楚熙在一片煙波浩渺的海上,海面的波浪讓她覺得自己像條深海中搖晃的魚,她看著楚熙。楚熙笑了笑,還是那么晃眼驕縱的笑容:“我就說我們會再見吧?!?/p>
她不知道這是她幻想,還是真實。總之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她說:“你回來了?”
“我就住在這兒,”楚熙說,“這兒多好啊,寬闊、遼遠、一望無際。”
何偵覺得自己似乎是哭了:“那我們怎么辦?”
“你們要好好生活下去呀,”楚熙摸了摸何偵的臉,“你也是,簡來也是。我最愛你們了。”
“以后還能再見到你嗎?”
“你還不明白嗎,這里就是你的心啊。我就永遠不會成為過去,跟著你一塊走到未來去。”
楚熙笑了笑,然后就不見了。何偵自己坐在小船上,看著海底,楚熙的音容殘骸都沉淀在這座海底宮殿里。她以后都在這里。在自己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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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偵在臥室的一片陽光中醒來,她坐在床上睖睜了一會,發(fā)現(xiàn)心里的哀慟消失了。她想到昨晚的那個夢,然后慢慢地笑了。她的笑容越扯越大,越來越燦爛,即使是她自己都控制不住這如泣的笑意。
宿昔有緣,三世因果,楚熙,終于還是見到你了。
何偵和陳栗然走出靈堂,陳栗然說:“簡來沒來?!?/p>
“嗯?!焙蝹牲c點頭,沒出現(xiàn)的人,未必不傷心。怕只怕這種傷心,一生都不能撫平。但即是重逢于他來講未必不是一樁悲劇。
哭笑都無法延續(xù)到真正的最后,如果延續(xù)到了那未必不是一種執(zhí)著?;蛟S就是因為有哭有笑,穿插間斷,一切都不能持久和到達極致。
哀慟有時,哭笑有時。淺嘗即止,收放自如,走到最后終于發(fā)現(xiàn),這就是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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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栗然?!?/p>
“嗯?”陳栗然牽著她的手。
“沒什么,只想告訴你我很幸福。”在最后,何偵這么說。
>>>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