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翠峰寺去,不光因為這里曾是中國佛教史上首所大學華嚴道場的所在地,更因為近代禪門巨匠虛云老和尚曾在此參學過。
虛云老和尚一生都在忙著苦修悟道、建寺安僧、弘法利生。他曾從普陀山起香,三步一拜,歷時三年,朝禮五臺。在揚州高旻寺打禪七時,徹見本來面目。曾在終南山住茅蓬禪修,進入甚深禪定,達半月余。他出定時,禪坐前鍋中所煮的芋頭,已長出寸許的長霉。其后,他如虛空之中一朵飄逸的云,四處云水參訪,并主持興復了南華寺、云門寺等多處禪宗祖師道場。1959年,他圓寂于江西云居山真如禪寺,享年120歲。
年譜上記載,53歲那年,虛云法師曾師從月霞、印蓮等諸位法師,同住九華翠峰華嚴道場,研究《華嚴經(jīng)》三年。
宗學師帶我們前往參訪。車駛向青陽縣城,接上向導紅葉。在漫天大霧中,緩緩繞過后山一座座山,盤旋而上,行至高處。泊車農(nóng)家,過橋跨水,步行上山。
拾級而上,山路曲折,走慣平地的腿腳有些不適應。在前面帶路的紅葉忽然停下腳步,回過頭問我們:“走山路,吃不吃得消?”
一行人中,南溪最憷頭走山路,此刻他卻須眉不讓巾幗,爽朗作答:“沒問題!”
“不要急,慢慢走,不會累?!奔t葉說。
山上霧更濃。石階左右,有許多攔腰折斷的毛竹,枝葉枯黃,了無生機。紅葉說,這是被2008年春季那場百年不遇的大雪壓折的。
我閉上眼睛,想象一場大雪鋪天蓋地而來。
無數(shù)雪花從空中飄落,一片接著一片,盤旋著,舞蹈著。輕盈,像一個虛無縹緲的夢。松與竹佇立在雪中,和我一樣,驚喜地看著雪花飛舞。輕輕一吹,就能吹起一片雪花。但一場雪是吹不動的。
第一片雪落下來,竹葉們爭相探出手指,欣喜地接納它。雪來自虛無,是一種輕。然而,當每一片竹葉子上都擠滿雪花,越來越密,越積越厚,碗口粗的毛竹只好偏向一旁。風吹來,竹節(jié)發(fā)出輕脆的聲響。終于,咔嚓一聲,竹干無法承載這虛無的累積,轟然倒下。
松杉站在一旁,愛莫能助,因為它們移不開腳步,也無法伸出扶助的手。它們靜靜地看著這一切,連一聲惋惜的嘆息也無。雪更大了,許多斜橫的松枝也被壓斷,然而,松的主干屹立巍然。
一場好雪,對于被壓折的竹子,竟然成為一場噩夢。那么,是否所有的竹子都被壓斷呢?當然不是。有些竹子,風雪來時,它像蘆?一樣柔順。風一吹,它就順勢彎下身軀,抖落雪花;風過后,它又挺得筆直。雪停之后,它越發(fā)顯出竹的本性。
紅葉、南泉走在最前面,稍遠些,融入霧中。
我與宗學師前肩而行。忽然,他停下來。我低首看腳下的石階,青青的石板,濕漉漉的霧水,有一兩片黃綠的落葉,一只螳螂揮舞著刀樣的長臂,緩緩走過。
人的視野有限,只能望見近處的風景。而最美的,卻在遠處。
遠方高處,樹是模糊的,山是模糊的,道路是模糊的。模糊的人走在模糊的的路上,也像一團霧,只是更濃一些。只是人不會被一陣風吹散,只是人的腳步發(fā)出聲響,一聲比一聲清晰。
南溪落在后面,不見蹤影。我喚他一聲,遠遠傳來他的回應。
古人說,慢慢行,不怕千萬里;日日做,不怕千萬事。既然不是一鼓作氣可以完成的事,那就腳踏石階一步一步地走吧。
汗流浹背中,翠峰寺山門聳立眼前。紅葉說:“今天這個天氣,怕是看不到翠峰了。”我心中默念地藏菩薩。進入山門后,抬頭望,遠處云開霧散,日光流瀉,翠峰赫然入目。片刻之后,又為云遮霧掩。
“你們和九華真是有緣?!奔t葉驚嘆!
山門后,石徑兩側,佛茶遍野。寺中影壁,碩大“戒”字,映入眼簾;有風吹來,攜來誦經(jīng)之聲,隱約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