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
陳字,心中有詩情婉約,門外是浩蕩山河,落在筆下,是心性天定的從容淡泊,涉過紅塵漫路,回轉亭前燈下,日子悠長而深闊,原可以這樣,用三分輕薄的眼色,來覆蓋心里明媚的憂傷。
他號小蓮,師承家學,深得其父陳老蓮的風華,筆墨灑脫酣暢,意蘊奇傲古拙,有大家氣局,老蓮的畫里,是空靈中沉淀著厚重,讀到最后合上畫卷,仍還有一絲排遣不了的嘆,窩在心里有絲絲的疼。小蓮的畫,卻是雅瞻之中見沉靜,其他的,都是淡,呼吸間,點點幽香,這種感覺,寧靜致遠。
片葉不沾身,看盡三千塵土皆茫茫。
他個性孤傲,不諧與俗,生逢明末清初,天下紛爭四起,江山易主,世道少了安穩(wěn),心就總也不踏實,索性看開這急急時光,既然哪里的屋檐都能有燕銜泥的春日歡約,那長河萬里,他選擇了游歷,醉在山水之間,把要牢記的,和在清酒里咽下,把要忘記的,化成嘯聲,駐扎在草木山石,化成精化成怪,卻溫情得只想讓人坐下來,遙想當年,雁過長空,影沉寒水,自有一番風骨在。
小蓮繪得十二仕女屏風,皆以貴族女子靜日里閑雅的生活點滴為意,他用傳統(tǒng)的“三白”法暈染臉部妝容,服飾多素雅鋪陳,周圍環(huán)境疏朗清秀,不管是無端的梧葉驚秋,還是如約的閬苑采芳,或者是避日廳堂里的玉棋閑敲,都透著一種靜,一種光陰緩緩的靜,透著清冷。
小蓮的畫風里有一份蒼拙高古,隱匿在舒雅的衣飾線條,明朗的神情舉止中,女子的清逸貞嫻就這樣鋪陳開來,落在寒梅上,可吹花嚼蕊弄冰弦,置在暖閣間,又可賭書消得潑茶香,她是青花瓷上勾勒的淡遠,轉而是簾外輕紗上的花枝爛漫,她是世間男子安于一室的守候,有她在,歲月便端得起那份厚重的人生,韶華傾負,也還有一個人,等在你的后園。
對世不留人情在,寧愿獨醉太息的小蓮,把暖意都留給了這些女子,把她們帶入紅塵凡事,于是那情思里,就有了惦念。
這閑,是富貴中的閑適,是夫君不在堂,樓外絲竹管樂蓋不住的憂傷。
這嫻,是眉目里的端寧,是溫良恭儉讓,指間琴棋書畫潑不盡的孤寂。
極淡,風一過,便就散了。
等他的目光可以像重遇舊相識的故人一般,閱讀這園子里的粉墻瓦黛,閱讀這你為我栽下的一草一木,心里再無紛爭,也無粉翠翩然,憶往昔長河如夢,歲月如歌。
而后,繞過那道回廊,隔著水,望見我坐在竹葉下,和你走時的景色,一模一樣。
他們之間沒有故事,就像那水,太清澈反而失去想象的空間和追逐的魅力,不過是用大紅紙?zhí)盍松桨俗謫栠^天,這花枝圓滿的開始就到了合跪天地,看到他揭開喜帕的瞬間,露出微笑,她攢著衣帶的手也才松下來。
她是這個府院里,賢德的妻。
他在家的時候,她攏著袖子為他研磨,或者洗手做羹湯,只想伴在他身邊,為那柔柔遞過去的眼神能有一片心來接。
娶來的妻,是要養(yǎng)在深閨,守在廳堂,葬在身旁的,就像那團寶珠匣里的玲瓏玉佩,不可外出炫耀,只能安藏一隅,用以封鎖光陰做傳家寶。
不用動機杼拈針線的日子,也許本不該再有傷感,她的美麗與動人,原就該在不經(jīng)意間,風拂花柳上東墻,不過是一歲增一歲。
他離開的時候,整個園子都會暗淡下來,哪里都不是景,只有玉漏遲遲,一聲一聲驚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