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由此,他什么都見識過了,對文人朋友也多了些憐惜,他對姜夔還有一份格外的欣賞。
淳熙二年冬,姜夔踏雪至范村賞梅,此時范村內(nèi)紅梅初綻,白雪飄零,竹院深靜,范成大已過花甲,身體不安怕冷沒有出門,便讓姜夔作《玉梅令》詞“戲之”,他不知道姜夔能帶給他怎樣的驚喜,但他相信在姜夔的詩里賞梅,不但能觀其風(fēng)貌,還有暗香盈袖。
姜夔酷愛梅花,詠梅的詩詞占了四分之一,縱然有橫看成嶺側(cè)成峰的不同角度,更多的還是因為心里不同境遇不同惦記,與寒梅相對,總有不同的感悟。
就像面對一幅畫,每次讀各有不同,它就在那里不添一筆,卻總生出不同的情懷,讀來讀去,面對的全是自己。
范成大用了一個玩世不恭的“戲”,把文人間的風(fēng)雅揮灑得無形而有意,心里的鄭重與四時的花開迎合起來,慢調(diào)淺酌,是風(fēng)流人間的戲,米芾拜石是戲,林和靖梅妻鶴子是戲,戲得癡戲得真,戲得讓世人看在眼里,都只是會心一笑。
范成大授簡索句,以求姜夔新詞別韻。
姜夔精通音律,能自度曲,其詞格律嚴(yán)密,他留有《白石道人歌曲》,共收詞八十首,其中十七首帶有曲譜。有十四首是他自創(chuàng)的詞調(diào)和樂曲,三首是填詞配曲的,這十七首,每首定有宮調(diào),并以宋代工尺字譜斜行注節(jié),扣于字旁。
這個冬天踏雪尋梅寫下的《玉梅令》,就是他詞章和音樂共生共伴的代表作。
暗香
舊時月色。算幾番照我,梅邊吹笛。喚起玉人,不管清寒與攀摘。何遜而今漸老,都忘卻、春風(fēng)詞筆。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瑤席。
江國。正寂寂。嘆寄與路遙,夜雪初積。翠尊易泣。紅萼無言耿相憶。長記曾攜手處,千樹壓、西湖寒碧。又片片、吹盡也,幾時見得。
疏影
苔枝綴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屠锵喾辏h角黃昏,無言自倚修竹。昭君不慣胡沙遠(yuǎn),但暗憶江南江北。想佩環(huán)月夜歸來,化作此花幽獨(dú)。
猶記深宮舊事,那人正睡里,飛近蛾綠。莫似春風(fēng),不管盈盈,早與安排金屋。還教一片隨波去,又卻怨玉龍哀曲。等恁時、重覓幽香,已入小窗橫幅。
一句舊時月色,時光緩緩就倒了回去,我在梅邊吹笛,冷冷的月色下,回旋我說不出的心曲,你在不遠(yuǎn)處獨(dú)立,漠漠清寒似梅花的精魂,忘卻風(fēng)霜輪回,這一刻接近永恒,你是我可遇而不可求的知己,忘乎所以,聽我留在世間的聲音。
無奈年華怕蹉跎,一晃已是那么久的別離,如黃昏里安靜的夕陽,徒剩了憂郁,再難找回春風(fēng)詞筆,也許是因為和你分開,所以詩情畫意也都隨了你去,我唯有相思,想有一天能和你再相遇,想象對著冰清的梅花,就是對著馨香的你。
可恨萬物都無情,總有凋謝的離散,在最盛放的時候開始,一天一天靠近歸期,片片吹盡,賞盡一世的梅,眼前浮現(xiàn)的,都是我們攜手同游的回憶。
姜夔的作品,意足不求顏色似,一番賞梅的詞作,天意人事家國山河都包括了,不即不離,想梅花是這般清雅高潔,想記憶里的人是這樣難忘,想這江山社稷也有盛衰的命運(yùn)。
他微笑著站在一旁,調(diào)弄古琴,慢吟新詞,他只是詠梅,他什么都不想,可我聽了,卻不得不想。
他想念的女子,流落在合肥,他用他全部的相思來銘記這一段無法割舍的情愫,幾乎他所有和情感有關(guān)的句子,都是迢迢飛渡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