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膽目光一凜道:“生有何歡,死又何懼,人生在世,樂生畏死,乃鼠小之輩?!?/p>
“好一句鼠小之輩,說得好,有膽識,好氣魄?!逼岷谝黄闹窳种?,曾老頭緩慢走將出來,他撇了眼張大膽,接下道,“兄弟一身豪氣,天地干云,真不愧是血——”頓了頓,似想起了什么,馬上道,“真不愧是血性漢子年少英雄?!闭f到血時,聲音不禁拉長了許多。
張大膽淡然一笑,目光炯炯道:“曾兄夸大兄弟了,兄弟哪有曾兄說的那般厲害?!?/p>
“曾老頭子所言對極,雖然老夫瞎了眼,耳朵尚還好使得很,看來張兄弟并不像坊間相傳的那樣膽小怕事,確實算得上年少英雄。”一陣陰沉的聲音又自林中傳出,活眼神算面如霜紙,死硬發(fā)僵,輕聲走到曾老頭身后。張畫師搖著折畫扇,面帶微笑,灑脫地跟隨走出,站在活眼神算身側(cè)。
張大膽突見活眼神算和張畫師,神情頓了頓,暗忖道:“深更半夜,曾兄幾人把我喚至這里,不該只是為了夸贊我一番吧?”轉(zhuǎn)念至此,又忖道,“不管如何,相信曾兄是不會害我的,如果有什么事,我只看著辦就是了。”
他挺了挺身子,看向曾老頭,臉上難掩驚疑之色。
曾老頭緩緩向前走來幾步,到離張大膽還剩兩丈余地,突地停下身,正色道:“兄弟,你知道我等幾人為何要叫你來此嗎?”
張大膽遲疑了下,說:“曾兄有事,兄弟便赴湯蹈火也不皺半下眉頭。”看曾老頭不為所動,便舉起右手,發(fā)著誓道,“蒼天為鑒,我張大膽對曾兄如有二心,叫我萬箭穿……”想起深夜曾兄把自己喚至此,必定有不簡單之事,但無論怎樣,也抵不了曾兄當(dāng)年之恩情。
那時十歲剛過,母親不幸得病去世,幼小的張大膽,一下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有一日實在餓極,偷偷跑到嚴(yán)胖子包子鋪盜肉包吃,哪曉得卻讓店中伙計撞了個正著,失措之余,慌忙躲到曾兄的佛桌下,窩到夜晚,才敢戰(zhàn)戰(zhàn)兢兢爬將出來。不料曾兄早已瞧見了他,問清事由,把他領(lǐng)到嚴(yán)胖子鋪中,替他付了包子錢。以后的日子,曾兄就成了父親一般照顧著他,在心里他也一直把曾兄當(dāng)成父親那樣看待……
曾老頭欲言又止,站在崖邊的酒老鬼道:“你們幾個老頭把一個后生晚輩叫到這里來,是不是想他死得比你們還更快一些?”
曾老頭、活眼神算、張畫師同時愕了愕,酒老鬼接著道:“見了本天王,為何還不跪拜?”
活眼神算干咳兩聲,厲聲道:“你等究竟是誰?如不從實道來,就休怪老夫掌下無情?!痹捯舴铰?,人影一閃,往前直掠數(shù)丈,雙腳剛好踏在酒老鬼落在地上的影子上。
酒老鬼“嘿嘿”一陣獰笑,聽得人毛骨悚然,后脊發(fā)冷,若不是親耳所見聲音的來處,實懷疑那是地獄飄出的冤鬼的哭嚎聲。
活眼神算怒叱道:“看來你是不想老實了。”雙掌一翻,右指直取酒老鬼后背“神藏”穴,左手肘彎微屈,勾指成爪,斜抓尾脊“陽關(guān)”穴。頓時,酒老鬼身后兩處大穴都讓這一指一爪所籠罩,眼見指到爪落,非死即傷,但他卻仍像沒事人一樣站著。
突地,指爪都同時停了下來?;钛凵袼愦舸舻卣局p手一勾一直,一上一下,還余身體半寸,生生停在那里,額頭青筋直冒,一張僵硬的臉在不停地扭曲,輕叱道:“你真不怕我殺你?”
酒老鬼默然站著,似乎不愿多說一句話,又似乎根本就不相信活眼神算真的會出手,所以他現(xiàn)在索性連笑都省了。
活眼神算又道:“我知道你不是酒鬼,其實我也不是好殺之人,只要你親口告訴我酒鬼現(xiàn)在何處,我保證絕不傷你性命。”
酒老鬼還是一片默然。山風(fēng)吹過,竹葉蕭蕭,觀陽絕頂,濃云殘霧,斷崖底下萬丈絕壑,不知掩埋下多少孤魂。是懺悔,還是思索?可是他在懺悔什么?又在思索什么?或者什么都不是?等死——絕對是最好的解釋。
活眼神算大喝一聲,右掌上揚,朝酒老鬼的頭頂緩緩下切。此掌雖是來得緩慢,勁道卻十足,且留有余地。除非酒老鬼身影不動,若非那樣,他應(yīng)該很容易就能躲過此掌,但如果不作任何閃躲,此掌絕對有開山裂石之力。想是活眼神算并非欲傷及于他,乃是試探之意,但如果他仍像先前那樣不顧生死,那這掌也許真會要了他的性命。
觀陽頂一片寂靜,活眼神算甚至都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他雖是眼瞎,雙耳卻靈得很,哪怕是輕微細小的閃避,也能分辨出來。他側(cè)耳靜聽,除了山風(fēng)呼嘯他衣袂發(fā)出的“墣墣”聲,感覺不到還有任何的聲響,他的臉上現(xiàn)出了失望,然后逐漸變得僵硬。
忽然,一道銀光飛速穿越,擊在了活眼神算正在緩緩下切的手腕上。
活眼神算只覺手腕處一麻,臉色詫了詫,很快又恢復(fù)了平靜,沉吟道:“張畫師,你這是作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