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昆侖不再說話。這世道誰都活得不易,但愿都能走出去……岳昆侖胡亂想著,發(fā)出了輕微的鼾聲。
剃頭佬在岳昆侖一陣陣擦火鐮的聲音里醒轉(zhuǎn),先看見的是蒙蒙亮的天色,雨已經(jīng)停了,再轉(zhuǎn)頭望向洞里,驚得一個激靈躥起來。洞里影影綽綽坐躺了上百個死人,輕重武器整整齊齊地碼放在中間,瞧著像一個整連,也就死了一兩天的模樣。
剃頭佬震驚地望向岳昆侖,他正耐心地點(diǎn)著一堆濕柴。
“你做什么?”剃頭佬問。
“熏瘴氣?!?/p>
剃頭佬這才注意到洞里浮著淡黑色的霧氣。這就是所謂的瘴氣,由無數(shù)攜帶各種叢林病的微小蚊蟲匯聚而成,能跟隨呼吸進(jìn)入體內(nèi)。這一連國軍就是誤入有瘴氣的山洞過夜,睡著后就永不再醒。剃頭佬頭皮一陣發(fā)麻,昨晚要不是岳昆侖叫住他,他要從通風(fēng)的洞口爬進(jìn)瘴氣滯留的洞里,那百來號死人里就鐵定有他一個。
燒著的濕柴丟進(jìn)洞里,空氣里響起一陣噼噼啪啪的細(xì)密響聲,濃煙順著洞口滾滾而出。等了十來分鐘,岳昆侖用濕布蒙住口鼻進(jìn)了洞。剃頭佬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岳昆侖從洞里出來,手上拎了幾雙從死人身上脫下來的防水靴。
一雙防水靴丟到剃頭佬腳邊,剃頭佬的鞋已經(jīng)露了腳趾,被泥水泡得慘白。
“換上。要想走出去全憑一雙腳板,腳要爛了命也就留這兒了。”
剃頭佬抓住鞋底一扯,鞋直接爛了。脫襪子就沒這么容易了,幾十天沒脫過,襪子跟皮肉粘在了一塊,撕起來跟撕皮差不多。剃頭佬犯了難。
兩鋼盔燒開的熱水里溶了肥皂,兩只腳泡在里頭,剃頭佬舒坦得哪個毛孔都張開了,一邊斜睨著岳昆侖忙乎。
岳昆侖正把搜集到的東西分門別類——軍毯、雨衣、防水靴、火柴、爽腳粉、奎寧丸和其他一些藥品……擺開了跟個雜貨攤差不多,就缺了食物。哪一樣?xùn)|西都是叢林行軍的必需品,但不可能都帶得走。岳昆侖把精挑出來的東西用雨布細(xì)心地裹嚴(yán)實(shí),再分別裝進(jìn)兩個行軍包。
剃頭佬小心地撕腳上的襪子,嘴里嗤嗤地抽涼氣,一邊不以為然地發(fā)表意見:“我說——又不能吃,帶這么多,我可背不動?!?/p>
岳昆侖瞟了剃頭佬一眼,說:“想活著就帶上。不想活可以不帶?!?/p>
剃頭佬不言語了,心里罵:“誰不想活著?王八蛋才不想活著!”
弄好行軍包岳昆侖又去搬石頭封洞口,剃頭佬邊綁鞋帶邊說:“死都死球了,還費(fèi)那勁。這一路上都是死人,你管得過來嗎?咱倆自己死活都還沒個譜,留點(diǎn)兒力氣逃命吧——”
“得了人家的好處,就得知道報恩,不然跟畜生有啥區(qū)別。”岳昆侖把最后一個空隙用石塊填上。
臨走前,岳昆侖在洞口釘了一根木樁,上面歪歪扭扭地刻著“中國軍人”。
如果能活著走出野人山,如果能活著回來,一定要把他們帶回中國。岳昆侖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