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連方被堵在秦紅霞的床上事先沒有一點預(yù)兆。王家莊靜悄悄的,只有公豬母豬的餓叫聲。燒晚飯的光景,家家戶戶的屋頂上都冒著炊煙。炊煙纏繞在傍晚的霧氣里頭,樹顛的枝杈上都像冒著熱氣。其實蠻祥和的。突然來了動靜,王連方和秦紅霞一起被堵在了床上,怪只怪秦紅霞的婆婆不懂事,事后人們都說,秦紅霞的婆婆二百五,真是少一竅!你喊什么?喊就喊了,你喊“殺人”做什么?王連方要是碰上一個聰明的女人,肯定過去了,偏偏碰上了這樣一個二百五。一切都好好的,秦紅霞的婆婆突然喊:“殺人啦,殺人啦!”村子里的水汽重,叫喊的聲音傳得格外遠,分外地清晰。左鄰右舍們操起了家伙,一起沖進了秦紅霞的天井。秦紅霞的男人張常軍在河南當炮兵,去年秋天在部隊上解決了組織問題,到了今年秋天差不多該退伍了。張常軍不在,鄰居們平時對紅霞一家還是相當照顧的,她的婆婆喊“殺人”,這樣重大的事,不能不出面。秦紅霞的婆婆站在天井的中央,上氣不接下氣,光會用手指頭指窗戶。窗戶已經(jīng)被秦紅霞的婆婆拉開了,半開著,門卻捂得極死。天井里站的全是人。拿扁擔的小心翼翼地來到了窗戶跟前,而扛著釘耙的急不可耐,一腳把門踹開了。王連方和秦紅霞正在穿戴,手上忙得很,卻是徒勞,沒有一個紐扣扣得是地方。王連方雖說還能故作鎮(zhèn)靜,到底斷了箍,散了板了。他掏出飛馬香煙,說:“抽煙,大家抽?!?/p>
這怎么抽?
形勢很嚴峻。平時人家給王連方敬煙,王連方還要看看牌子。現(xiàn)在王連方給別人敬的是飛馬,他們都不抽。形勢很嚴峻了。
當天晚上王家莊像亂葬崗一樣寂靜,真的像殺了人了,殺光了那樣。而王連方已經(jīng)來到了鎮(zhèn)上,站在公社書記的辦公桌前。公社的王書記很生氣。王書記平時和王連方的關(guān)系相當不一般,但是現(xiàn)在,他對著王連方拍起了桌子:“怎么搞的!弄成這樣嘛!幼稚嘛!”王連方很軟了,雙眼皮耷拉下來,從頭到腳都不景氣。王連方很小心地說:“要不,就察看吧?!蓖鯐浾跉忸^上,又拍桌子:“你嘔屎!軍婚,現(xiàn)役嘛!高壓線嘛!要法辦的!”形勢更嚴峻了。王連方不是不知道,這件事弄不好就“要法辦的”,但是第一次沒有事,第二次也沒有事,最終到底出事了?,F(xiàn)在王書記親自說出“要法辦的”,性質(zhì)已經(jīng)變了。王書記解開了中山裝,雙手叉腰,兩只胳膊彎把中山裝的后襟撐得老高。這是當領(lǐng)導(dǎo)的到了危急關(guān)頭極其嚴峻的模樣,連電影上都是這樣。王連方望著王書記的背影,王書記一推窗戶,對著窗外攤開了胳膊:“都被人看見了,你說說,怎么辦?怎么辦嘛!”
事情來得快,處理得也快。王連方開除,張衛(wèi)軍擔任新支書。這個決定相當英明,姓王的沒有說什么,姓張的也不好再說什么。
日子并不是按部就班地過,它該慢的時候才慢,該快的時候卻飛快。這才幾天,王連方的家就這么倒了。表面上當然看不出什么,一磚一瓦都在房上,一針一線都在床上,但是玉米知道,她的家倒了。好在施桂芳從頭到尾對王連方的事都沒有說過什么。施桂芳什么都沒有說,只是不停地打嗝。作為一個女人,施桂芳這一回丟了兩層的臉面。睡了好幾天,起床之后人都散了。這一回的散和剛剛出了月子的那種散到底不同,那種散畢竟有炫耀的成分,是自己把自己弄散的,順水而去的,現(xiàn)在則有了逆水行舟的味道,反而需要強打起精神頭,只不過吃力得很,勉強得很,像她開口說話嘴里多出來的那股子餿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