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晚上在海邊的酒店里還有另一場宴請。和和他們與新人一起離開,鄭諧則去與楊蔚琪碰面。
他們已經一周沒見面。不見的時候偶爾聯系一下,算不上想念。但鄭諧覺得自己竟然對即將的碰面有點期待,即使只因為他需要做點事情轉移一下注意力。
鄭諧的酒喝得不太多,所以當船開出海岸線后,駕駛員便離開控制室,由鄭諧來駕駛。鄭諧甚至很有耐性地教楊蔚琪開船。
她學得很快,二十分鐘后就可以上手,當然有鄭諧陪在旁邊。等鄭諧退出一步遠,她便驚嚇得叫起來,伸手去扯鄭諧的衣服,顧不得淑女形象,逗笑了鄭諧。
月亮從東方升起,缺了大半邊,天空中星光閃爍。
楊蔚琪在甲板的躺椅上看星空:“這么亮這么多的星星,我記得只有小時候才見過?!?/p>
“你不怎么旅行吧?”
“對,如果有時間寧可在家里睡懶覺。以前我總覺得,旅行是件勞心勞力的事,還不如在家里看風光圖片,一樣有身臨其境之感。”
鄭諧笑了一下,發(fā)現沒法回應這句話。楊蔚琪又說:“真的,我記得以前某位科學家說過,很多人看著發(fā)生在別人身上的事情,就像發(fā)生在自己身上一樣,也會產生諸如悲傷、喜悅、痛苦、焦慮這些感受,或許程度輕一點點,但感覺是一樣的?!?/p>
鄭諧說:“我倒是聽過恰好相反的一句話,只要把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當做是發(fā)生在別人身上的,自己做看客,就不會生氣、傷心、難過了。但可不是什么科學家說的。”他記得這是和和說過的,那時候她年紀還很小,令他很訝然。想到和和,他心里多少有點犯堵。
片刻后,楊蔚琪又打破沉默:“有時候心里煩了,就很想弄一棟在海邊、森林或者田里的小屋,周圍沒有人住,每天打漁、采果子或者種菜,早晨看日出,傍晚看日落,晚上看星星,就這么過一輩子?!彼娻嵵C沒回應,自言自語地補充了一句,“很矯情哦?”
“你受得了沒有自來水和電燈,沒有網絡,沒有電視和手機信號的日子?”
“受不了,所以我只是想想而已?!?/p>
“我在海邊、森林里和田里都有小屋,只不過每次都只去住一兩天而已?!?/p>
“看不出來你這么會享受,我還以為你就是那種把工作當最大樂趣的人?!?/p>
“也沒覺得是享受,出去休息兩天是為了精神更好地工作,工作是為了賺更多的錢,錢多了是為了能更有條件享受,享受又是為了能更好地工作……簡直是惡性循環(huán),不知道到底要做什么,結果是休息的時候也像是工作的一種,什么樂趣都沒有?!?/p>
楊蔚琪哧哧地笑了起來,繼續(xù)仰頭看天。而鄭諧倚著護欄坐在黑暗中,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
“鄭諧,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
“呃?”
“你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低頭看手指?!?/p>
“是嗎,這個你都發(fā)現了?其實我也沒什么心情特別好的時候?!?/p>
“但是你今天看起來格外不好?!睏钗电骺纯磿r間,“要不我們回去吧,你已經陪了我?guī)讉€小時,回去早點休息?!?/p>
鄭諧輕輕嘆口氣:“其實也沒什么。遇見一位故人,想起一些不怎么愉快的往事?!?/p>
“婚宴上?”楊蔚琪見鄭諧沒反駁,又試著問,“你的舊情人?”
“若是我的舊情人就好了,誰還記得誰是誰?!?/p>
楊蔚琪被他話中的含義逗得笑了一下,但沒有笑出聲,也沒說話。過了半晌聽到鄭諧又說:“如果有人刻意阻止了你與初戀情人復合的機會,你會怨那個人嗎?”
楊蔚琪慢慢地問:“多久之前的事?年紀不同,對事情的感悟自然也不同。”
“很多年了,七年?!?/p>
“七年的時間,當年的小孩子如今都長大成人了吧?一定能夠分得清善意與惡意。何況,真若是刻骨銘心,又怎么會被別人輕易就阻攔。所以,你絕不是主因。”
鄭諧說:“謝謝,你很會安慰人?!?/p>
“職業(yè)病?!睏钗电髡f,“和和?”
“那時候一心以為是為了她好,在她頭腦不清的時候替她作出正確的選擇,但是如今,竟然不敢確定當時做得對不對?!编嵵C仿佛自言自語,回想起筱和和今天異樣的神情。
和和是那種神經大條,凡事不放在心上的人,并且很有阿Q精神,擅長自我麻醉,所以能讓她神色異常的事情,可想而知她心中多在意。和和從來不提往事,她覺得憶舊是老年人才做的事,她只談自己未來的種種計劃和設想,別人提及她自己的兒時故事時,她也常常一頭霧水記不清,她記性很差。這些年她從來沒提過以前的事,所以連鄭諧都以為她完全忘記了。但是今天他知道了,她根本沒有忘。
楊蔚琪說:“我小時候很討厭大人們對我說教,覺得他們迂腐又可笑,表面點頭,心里反抗。直到很多年后,經歷過一些事情,才發(fā)現原來大人們說的都是對的,并且完全是為了我好,只是當時的我,沒有辦法理解?!?/p>
她看向仍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倚坐在船舷的鄭諧。他一半臉隱在暗處,另一半則映在月色下,籠著一層薄薄的光暈。他皮膚極好,臉上空空洞洞沒有什么表情,令人看得很不真切,就像精致的蠟像一樣,也不知她剛才的話他倒底有沒有聽進去。
楊蔚琪恍惚了片刻,突然指著北方的天空喊:“看,流星!快許愿!”
鄭諧順著她的手望去,什么也沒看見,于是回頭:“在哪里?”
“可能速度太快了?!睏钗电魈嫠z憾,“你曾經對流星許過愿嗎?很靈,真的,我試過。”
鄭諧終于笑出來,他的笑一般不出聲,但是能令人感覺到。鄭諧說:“幼稚。”
“幼稚也比無事可做有趣多了?!彼σ恍?,突然又喊,“又一顆!哎,落得太快了?!?/p>
鄭諧又回頭。楊蔚琪笑出聲來:“你不幼稚為什么也要回頭看?”
“根本就沒有流星吧?你玩空城計?!编嵵C又笑了。
“你笑的樣子比板著臉好看多了,你應該多笑笑。如何?你覺得心情好點了嗎?”楊蔚琪無視他的問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