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是一面鏡

《外灘畫報》生活版資深編輯 文林

我以為回憶是每個人豢養(yǎng)于身體里的小怪獸，它不時從某個角落跳出來襲擊你，同時又吃掉你記憶中某一些瑣碎的細枝末節(jié)。所以我從來不敢輕易去觸碰曾經(jīng)過往，一方面怕被回憶中不堪的部分擊倒；另一方面，懼怕那種只能在記憶中撿到粗枝大葉的挫折感。所以當(dāng)小樸說他在寫一本書來梳理自己的歐洲生活時，我的第一個反應(yīng)就是：這該有多難??！

不過對于小樸來說，難的不是動手去寫作，而是面對回憶這件事本身吧。我現(xiàn)在還可以翻出2010年8月9日在希思羅機場準備飛布魯塞爾轉(zhuǎn)機回上海時，他發(fā)給我的短信：“現(xiàn)在是倫敦時間早上點，在機場過了一夜。見了好好給你講講我的最近。總之帶著遺憾回來，不知何時再回歐洲?！薄恢螘r再回歐洲，這是身處成都的小樸強大內(nèi)心里一直都在掙扎的。所以梳理兩年的歐洲游歷，無異于殺回同小怪獸作戰(zhàn)的現(xiàn)場。

但是他對我說過啊，如果你的回憶是很美好的，又能痛苦到哪里去呢？所以他用兩個月寫完的這本書，一定盡是愉悅美好的記憶之樹，在內(nèi)心植下很深的根，并開了花來。

我們有過兩次同游。2008年春節(jié)剛過的3月，我們在成都會合飛往廈門。我不太確定他為什么會在那個時候選擇出游，或許是等待留學(xué)簽證的過程過于煎熬？3月是廈門最好的時節(jié)之一，我?guī)チ藘?nèi)心里覺得廈門最值得游玩的部分。那些在我看來很有意義的地方，對于第一次去到廈門的他，我其實不確定他會不會喜歡。有時候想一想，我不過是借著陪游的機會滿足自己重新體驗廈門的私心罷了。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我們在生活中的趣味大致相同，在電影、音樂、潮流、閱讀以及生活的諸多話題上，都是合著彼此的節(jié)拍，也因此，廈門的整個旅程都是輕松自在而無半點負擔(dān)。

半年后的冬天，我們在巴黎重逢。那時小樸已經(jīng)在奧斯陸上學(xué)，而我去波爾多出差，順便在巴黎停留。我們每天中午約在香榭麗舍的Cartier門前碰面，然后按照他規(guī)劃的路線行走——對于我這種完全不會為旅行做任何功課的人來說，有這樣一個計劃性很強、思路清晰的朋友同行，無疑是很幸福的。我們?nèi)ッ商锎蠼终襃il Sander的店，去蓬皮杜藝術(shù)中心附近逛agnès b 一條街，冒著雨夾雪逛拉雪茲公墓，在很老的中古書店淘黑膠唱片和CD……那一趟巴黎的旅行，是隨意而愜意的。

后來陸陸續(xù)續(xù)在博客里看到小樸寫他的西游記，寫那些我無法企及的國度、風(fēng)景、人情、世故，在他的經(jīng)驗中，充滿了電影的詩意劇情。我喜歡看他很用力地寫作——對，博客之于他，就是一個寫作的平臺，他用文化、時尚、藝術(shù)以及自我情緒的多元視角記錄隨行，字里行間其實完全是寫作的姿態(tài)。相較于用文字聊以排遣北歐生活的單調(diào)寂寞，我更傾向于相信那是他對于文字的完全熱愛。而這，也是這本書最值得一讀的地方吧。

我一直覺得朋友是一面鏡，照見我們自己身上的諸多問題。在小樸這一回的寫作中，我看到的是自己的懶散、無趣以及被放大的淺薄。

不過我很開心的是，在寫這段文字的時候，回憶這只小怪獸，把吃掉的那些細枝末節(jié)，全都吐給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