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傅苡哲,已經(jīng)在母校開始了他的教學(xué)職業(yè)生涯,這正是他中意的工作,也是適合他的工作。他十分留戀校園里那份難得的安寧和平靜,雖然已說不上“凈土”,但不管怎么說都比校園外的世界簡單了很多,他喜歡簡簡單單的生活,喜歡一心一意的生活,喜歡默默地守著童蒔的生活。
這段時間,傅苡哲一直以各種形式陪在童蒔身邊。盡管他不想去打擾童蒔,但有時候在樓下看到她拖著長長的影子毫無精氣神的樣子,就忍不住第二天約她見見面。雖然兩個人見面后,從頭至尾一句話也不說,就這么呆呆地坐著,呆呆地發(fā)愣,呆呆地看著窗外,呆呆地掉眼淚,再呆呆地回家,但至少,要讓她知道,她絕不是一個人孤零零地面對這些。傅苡哲也在心里一遍一遍發(fā)誓:我,傅苡哲,今生今世要給童蒔幸福。
童蒔發(fā)自內(nèi)心地感激傅苡哲,能有這樣的藍(lán)顏知己,定是老天在對自己痛下殺手之際還殘留的一絲絲不忍之心,給自己留了一條活路。可是,自從陳希然離開之后,童蒔就關(guān)上了心里的那扇門,門里面只住著一個陳希然。和自己一起守著“山無棱,天地合,才敢與君絕”的諾言。童蒔對自己說:我,童蒔,從此脫離癡男怨女的行列。
實際上,說這句話的時候,童蒔心里還有著對童荀的強(qiáng)烈的愧疚感。自上次童荀說要對傅苡哲表白后,一直就有點兒沮喪,因為人家說心里已經(jīng)有了別人,不過童荀的斗志仍然很高揚(yáng),她看得出傅苡哲目前也只是心里有這個人,估計也不知道對方的心意如何,所以,她不會放棄,除非親眼看到兩個人已經(jīng)交往,已成定局。以前沒聽傅苡哲說過喜歡誰呀,童蒔一邊尋思著一邊積極地鼓勵童荀:不到最后一刻不言放棄。
原本,童蒔打算找個時間好好跟傅苡哲聊聊童荀,探探他的底,看看他喜歡的到底是誰,再幫童荀判斷判斷她有多大的機(jī)會??墒?,沒料到,陳希然的事情完全讓童蒔亂了心志。從出事到現(xiàn)在,只有傅苡哲無言的陪伴是唯一能稍稍緩解她那深入骨髓的痛的藥方,雖然她從沒主動聯(lián)系過他,但每當(dāng)痛到無法遏制的時候,傅苡哲就像是個讀心人一樣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她越來越覺得傅苡哲對童荀所說的“別人”就是自己。他的眼神,他的語氣,他的體貼,他的細(xì)致,讓童蒔非常不安,像是自己的存在造成了傅苡哲對童荀的拒絕,而這段時間自己對他在精神上的依賴恐怕也讓他對自己產(chǎn)生了一些感情上的誤解。所以,童蒔打定主意,不論自己的感覺是否正確,不論那個“別人”是不是自己,都要和傅苡哲保持一定的距離,要讓他清楚知道自己對他沒有任何朋友之外的感情,而且還要努力促成童荀和傅苡哲。傅苡哲的確是個很不錯的選擇,也只有她那光芒四射的妹妹才配得上這么優(yōu)秀的男生。她堅信,傅苡哲一定能給童荀幸福,自己已經(jīng)錯過了幸福,不能讓唯一的妹妹也與幸福擦肩而過。
所以,原本打算作為暫時過渡的上海也成了童蒔唯一可以逃避的地方,不僅是逃避傅苡哲的那份深情,也是在逃避北京城帶來的壓力,因為整個北京城里的每個角落都有著她和陳希然之間不可磨滅的記憶,無論童蒔走到哪里,去見什么人,都能和陳希然扯上或多或少的關(guān)系,這讓童蒔根本無處可逃。但白天的她,只有將那顆滴血的心掩藏在貌似堅強(qiáng)的外表之下,然而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一旦逃離了人群,這種所謂的堅強(qiáng)便會在頃刻間崩潰,裸露出已經(jīng)不能稱之為心的“心”,沒有任何保護(hù),任憑被撕裂、被蹂躪,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息。于是,童蒔提前結(jié)束了假期,準(zhǔn)備回上海。
離開前一天,童蒔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眼前還是漫天飛舞的黃葉,陽光還是燦爛得刺眼,深吸了一口氣,滿是濃濃的秋天的味道。不知怎的,腦子里冒出了郁達(dá)夫《故都的秋》,童蒔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體味到了作家對京秋那般深深的懷念,懷念它的清,懷念它的靜,懷念它的悲涼,以至于他說若能留住這秋,他愿意把壽命的三分之二折去,換得一個三分之一的零頭。童蒔倒沒有達(dá)夫前輩這種文人獨有的頑執(zhí),但她也陷在從初春里體會出來的濃濃的秋味中難以自拔,因為她已做好離開的打算。要走了,也許真的是要離開了。
童蒔一路走著,心底慢慢升起一股難言的悲涼。陳希然已經(jīng)從自己的生活中徹底消失了,她知道,他們不可能再有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未來,要是能像納蘭容若所說的“人生若只如初見”該多好。真的好希望:那時的我們,盈盈初見,沒有生離,沒有死別,沒有舍與不舍,沒有等閑變卻,只有那,盈盈的初見。
瑟瑟的寒風(fēng)一吹,滴落在腮邊的淚水更冰涼了。童蒔任由這種冰涼肆意蔓延,以緩解她那無法遏止的想見到陳希然的渴望,這又叫她如何不想念?這種想念而不能見的痛,讓童蒔幾近窒息和崩潰,她必須逃走,逃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和陳希然沒有任何交集的地方。她知道,陳希然也一定希望自己這么做,她能感受到……童蒔走了。
傅苡哲很擔(dān)心。因為他太了解童蒔對陳希然的感情,更不用說她現(xiàn)在把責(zé)任全部攬在自己身上,認(rèn)為是她害了陳希然,他十分擔(dān)憂童蒔走不出這個陰影,從此把自己的心封閉,用瘋狂的工作來填充所有的生活。他給童蒔打了好幾次電話,只是告訴她什么時候需要找人聊天了,他隨時恭候。電話里童蒔的聲音聽起來沒有什么生氣,就像波瀾不驚的一潭死水,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只對傅苡哲淡淡地說了“謝謝”就掛了。
傅苡哲的擔(dān)憂不是沒有道理。事實上,童蒔已經(jīng)深陷在這種狀態(tài)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