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大好,深圳總是四季都有陽光,陽光像千萬根銀針,扎刺得人渾身燥癢。裸露在天穹下的城市像一只熱氣騰騰的大炒鍋,欽欽欽炒著各種東西,所有東西都迫不及待需要大火旺炒,街市上那些熙熙攘攘來往的人們,把一只大鍋炒得日夜?jié)L燙。
心空情悵,林琴一個人去了華強北逛街。她其實不喜歡熙熙攘攘的商業(yè)區(qū),但也找不到什么地方可去,這個城市,每一處地方其實都是華強北,像同一個媽生出的孩子,流著同樣的精血,不過相貌脾性不同罷了。站在夾道里迎著風(fēng)胡亂吸溜進一份酸辣粉后,林琴開始漫無目的游蕩,百貨商場、數(shù)碼廣播、電子大樓。一個打扮精致的女孩卻始終笑吟吟地跟著她,大驚小怪地把她的臉看了又看,說她皮膚雖白卻毛孔有些粗大,膚色也不太均勻,最好用她們新推出的產(chǎn)品修補修補,末了遞上一張名片,說自己是某化妝品牌的直銷員。
比我還可憐的人。林琴看著女孩心里涌上同情,她就是完人也被女孩說得慘不忍堵了。華強北的大街小巷上,處處響著叫賣聲,吆喝聲,也不知道他們哪來那么多東西賣,哪來那么多東西買,車亂叫,人亂哄,車與人都紅著眼梗著脖子扯高嗓門,迫不及待地從一地方奔向另一個地方,從一件事情跳到另一件事情,芝麻大點的事也看作天塌下來了,他們忙完了一個想法,又忙另一個創(chuàng)意,時間一樣永不停息。
一個凌亂貪癡的人間。林琴既厭惡又憐憫地深呼吸一口。
整個下午,她就這樣走走停停地消磨時間,像一個來人間檢視的世外方人,華燈亮起來時,才提著兩袋東西擠上了回家的公交車。
紙袋是一家服裝專賣店送的,上面附有一串電話號碼,寫著歡迎加盟。一個閃念自林琴腦中亮起。她掏出手機,撥通了上面的電話,詢問了一些關(guān)于加盟的事,對方說,你只要選好店址,搞好裝修就能加盟,過程很簡單。
放下手機,這個念頭就燃成了小火把,她可以加盟時裝店,既是一個長久的事,也是她感興趣的事。
晚上在電話里,林琴興奮地把這個消息告訴了男孩,她現(xiàn)在幾乎天天晚上都與男孩通長途電話。
這個工作適合你。男孩在那頭笑著附和。
就是錢有點問題,對方說需要十萬元,加盟費用和首筆貨款,要是再算上店面租金裝修什么,估計一下得拿出二十萬。林琴仔細地分析。
錢不是最關(guān)鍵的,關(guān)鍵是值不值得去做。男孩鼓勵她。
男孩總是能鉆進她心靈深處似地,這讓林琴寬慰。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坐在值班室那邊方桌前,在邊城的那半個月,他們常常一起坐在方桌前,他給她畫頭像,拍照,說她是他見過最特別的人。
林琴握著話筒在床上翻了一個身,夜更深了,聽得見更漏滴滴答答的流逝。
她想起那天臨走時的情景。
她們坐上火車已經(jīng)九點了,小城睡得早,街上早已人煙稀落。行李放妥以后,林琴便坐下對著窗外發(fā)呆。
一抹熟悉的人影印在玻璃窗戶上,水洗過一般,清淺模糊。后來的許多個夜晚,林琴回憶起男孩的模樣,都是這樣水洗過的清淺模糊。
你怎么來了,車都快開了。有人驚喜地叫起來。林琴猛地一回頭,男孩已經(jīng)坐在對面臥鋪上,紅著臉定定地看著她笑。
我還以為你不會來送我呢。林琴竟然一點沒有意外,仿佛知道他早晚會像電視鏡頭里的場景一樣出現(xiàn)。
給你買了點東西。男孩依然笑笑,把一大盒巧克力糖放上桌。
有人朝這邊好奇地看,于是,倆人都有些尷尬。
你兩年后會變成什么樣子?頓了頓,林琴突然冷不防冒出一句。
不知道,你兩年后呢。男孩微微搖搖頭。
我也不知道,也許,也許會變成她那樣吧。林琴揚起下巴,指指一個走過去的女人,腰身粗壯,一手拖一個大包,后面還拖著一個不及半人高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