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酒館出來,夜色已經(jīng)很深,而我也已醉意沉沉??諝庵徐F氣仍然很重,幾乎看不見十步以外的東西??磥硪氐轿椅挥谂炾牻症俚募依锊⒉皇且患菀椎氖?。
①艦隊街(Fleet Street),是英國倫敦市內(nèi)一條著名的街道,以鄰近的艦隊河命名。
我的心似乎還困在那個熱氣騰騰的酒館里,想呼吸點兒夜晚清爽的空氣,好提提神。因此我決定走路回家,并在心里默默告訴自己直線是最短的距離,于是我鼓起勇氣選擇了一條從沒走過的捷徑。
漸漸地,我發(fā)現(xiàn)麻煩來了。我本該早些察覺到的——走著走著,路變得越來越窄,而且路燈也越來越少,光線越來越昏暗。一刻鐘以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不可能再掉頭回去了,因為我已經(jīng)走過了好幾條死胡同,好像置身于一個巨大的迷宮,而且這個大迷宮里光線昏暗,還籠罩著霧氣。我迷路了。我只能靠霧氣中一些隱隱約約的光暈來躲開石拱門楣,避開堅硬的墻角,繞過濕滑路面上凹凸不平的石頭,辨認頭頂?shù)恼信?。然而路上一個人也沒有,小胡同兩側(cè)的房子安靜得像死寂的沙漠。
我憑著感覺又往前走了一會兒,希望能通過腳步聲在胡同中形成的回聲來辨清方向。
我自己腳步的回聲……
走了兩步,我突然停了下來,像一座雕像一樣一動不動,豎起耳朵仔細尋找最細微的回聲。我聽到身后有腳步聲,那個聲音是不是緊跟著我發(fā)出的?我努力回想了一下,覺得那個腳步聲似乎在很久之前就已經(jīng)開始跟著我了?;蛟S從我走出小酒館的時候就開始了,只是我沒有察覺罷了……
我轉(zhuǎn)頭瞥了一眼,只看到陰暗的小巷。
什么也沒有。
我繼續(xù)向前走,搖搖頭,自嘲地想,怎么可能在這種地方突然撞見什么幽靈呢?我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鎮(zhèn)靜下來,然而,頭疼卻突然襲擊了我。恐懼慢慢滲入我的靈魂,我開始不自覺地幻想,到處都隱藏著危險的神秘人。那個一直跟著我的黑影一定不懷好意,經(jīng)常在這條小巷出沒,嚇唬附近那些優(yōu)雅纖弱的女士們……
就在這條巷子里……在陰暗的角落中……開膛手杰克撫摸著他閃閃發(fā)光的鋒利尖刀,窺視著他的下一個獵物。
我停下來點了一根煙,想平靜一下狂躁的情緒,停止那些漫無邊際的幻想。就在我轉(zhuǎn)身的一刻,我整個人被嚇得僵住了,香煙和火柴啪的一聲掉在地上。有人在身后跟著我!
這次不再是我的幻想了,因為那個人跟得很緊,我鞋底的膠皮怎么也不可能發(fā)出這樣的摩擦聲和咯咯聲。我打著寒戰(zhàn),甚至不敢再回頭瞧一眼,心里努力想說服自己轉(zhuǎn)過頭,看是不是有一把鋒利的尖刀,正發(fā)出若隱若現(xiàn)的寒光。
我再也無法忍受了,不辨方向撒腿就跑。我的肺跑疼了,心臟也快要跳出來了,這時一個垃圾桶突然把我絆倒。我重重地摔在一條水溝里,氣得直罵臟話。與此同時,一只公貓尖叫著咒罵我破壞了它的美夢。我站起身來,警惕地聽著路面上的腳步聲,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雙拳攥緊,緊張得青筋迸出,神經(jīng)幾乎繃斷。我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仔細地聽那該死的腳步聲,但是什么都沒聽到。
漸漸地,我恢復了精神,覺得自己真是夠愚蠢的,居然把一個過路人當成了舞刀弄槍的強盜。如果史蒂夫看到我趴在垃圾堆邊的樣子,他一定會把臉都笑歪。
我踉踉蹌蹌地走著,為自己的愚蠢行為感到懊惱不已。這次我慎重地選擇了一個方向,繼續(xù)往前走。
我費力地辨認那些小巷的名字,但那些名字對我來說什么意義都沒有。過了一會兒,我隱約聽到微弱的流水聲。又過了一會兒,我似乎看到一座橋橫跨在水流上。我慢慢地走到橋邊,怕被腳下的青苔滑倒。從我左手邊向下看,霧氣形成的面紗后面藏著一條小溪,再往前看是熟悉的泛著紅光的影子——一座電話亭。我得救啦!終于找到路了。
我走過橋,沿著濕滑的河岸走了幾步,進了電話亭。一個全新的清晨已經(jīng)到來,我把手伸進口袋想找一些硬幣來打電話,正在這時,透過電話亭的玻璃,我看到橋上有個孩子的身影。
我從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幣,低聲念叨了一句:“這個時間,孩子應該都在睡覺吧!”結(jié)果一不小心,硬幣掉到了地上。地上鋪滿黃色落葉,我拿出火柴,劃燃一根照明。
我一轉(zhuǎn)身,發(fā)現(xiàn)那個身影正站在離電話亭不遠的地方,穿著一件大外套,戴著一頂奇怪的帽子。我俯身費勁地尋找著那枚該死的硬幣,卻突然莫名其妙地想到我哥哥那封信。他在信里對我說的那些話再一次浮現(xiàn)在我的腦海中。想到這里,我的額頭馬上冒出汗來。我警告自己:“艾提安,冷靜些,你不會又開始發(fā)瘋了吧!”
怎么就是找不到那枚該死的硬幣呢!我一邊嘀咕,一邊再一次把手伸進口袋去拿第二枚硬幣。我把它投進電話機里,隨便撥了一個號碼,覺得自己的身體有些失控,雙手也在發(fā)抖。真是太荒謬了,怎么會莫名其妙地發(fā)抖呢?伴隨著這種毫無理由的不安,我的頭也疼得幾乎快要裂開了。我縮在電話亭的一個角落里,突然一轉(zhuǎn)身,結(jié)果整個人被嚇呆了:一張蒼白的臉和一雙蒼白的手,緊緊地貼在電話亭的玻璃門上!
艾娃?穆勒!她……就在我面前!
她的眼睛是白色的,沒有虹膜,布滿血絲,而且眼神空洞。她就那么直勾勾地盯著我,把我的骨頭都看穿了。這場景真是可怕得難以形容!
那雙蒼白的手打開電話亭的門,朝我伸過來。我緊閉雙眼,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是應該等死,還是應該反抗?或者應該像個受難者一樣,消失在這沉沉的霧氣中?
我就這樣痛苦而盲目地待著,一動不動,幾乎快要失去知覺。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睜開眼睛,卻看到那雙蒼白的手又朝我伸過來!不,這次不是一雙,是兩雙,三雙,很多雙!它們把我緊緊地圍困,抓牢!
其中兩只手抓住了我的胳膊。我用盡全力把手抽回來,又被抓住了。到處都是手!它們抓住我,把我拖出了電話亭。我就像一只等死的野獸,求饒般地號叫著。突然,我看到一點亮光正慢慢靠近。我尖叫一聲,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