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旗袍值得好好琢磨一番呢,”佩琴仔細觀察著照片,“而且,第一個死者身上可能有什么東西使得兇手忽然變得精神錯亂了。”
“我也這么想。兇手殺害田陌之前,肯定是被這姑娘身上的什么東西搞得發(fā)瘋了??傻降资鞘裁茨??這正是我們百思不得其解之處。”
像從前一樣,和佩琴的談話使得于光明打開了一些思路。特別是對于田陌的重新梳理。他和廖國昌曾談及此事,可廖國昌卻堅持說他的手下已經(jīng)查過她的背景,如果總是抓著她的事情不放,就是白費力氣。然而和佩琴談過之后,于光明決定明天一早去重新查一下田陌的底細。
想到這兒,他重新躺進被窩。撫摸著妻子半干的秀發(fā),他的手變得不安分起來。
可此時佩琴卻坐起身來?!皟鹤泳鸵貋砝?。你還沒吃晚飯吧,我去給你熱一下炒年糕。明早咱倆都得早起呢。”
于光明有些失望。不過他今天也的確有些累了,明天還要早點兒趕回局里呢。
五
第二天,于光明很早便來到了辦公室。
他坐在辦公桌前,用手指敲著桌面,盤點著辦案過程中的每一個細節(jié):李書記的幾次講話、犯罪現(xiàn)場的照片、無數(shù)圍觀群眾的證詞、法醫(yī)對于死者的尸檢報告、組里為了破案專門配設(shè)的兩臺電腦、對有前科的性犯罪分子的反復(fù)排查、以及這些人在兩次案發(fā)時段都在干什么等等。
對案件的調(diào)查依然毫無進展,而局里局外卻早已流言四起。
司機小周沒敲門就闖進了辦公室。最近他剛參加了一個警察夜校班。
“于警官,你發(fā)現(xiàn)沒,兩件案子其實是有共同點的,”小周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這么一句,“倆姑娘都穿旗袍,還都光著腳,沒穿絲襪也沒穿鞋。如今女人們穿睡衣的時候可能會光著腳,但她們穿旗袍的時候都會配絲襪和高跟鞋。這是起碼的搭配吧,要不肯定被別人笑話?!?/p>
“沒錯,”于光明點點頭,“說下去。”
“既然兇手買得起這么貴的旗袍,又有時間給女尸穿上,那為啥不給她們穿上鞋襪呢?”
“你怎么看?”于光明覺得這位“未來警探”的話頗有道理。
“昨天我看了個電視劇,關(guān)于乾隆皇帝下江南的。你可知道這乾隆的身世?聽說他可能是漢人而不是滿人……”
“別賣關(guān)子,沒工夫聽你跟這兒唱蘇州評彈?!?/p>
“好,那么你知道當(dāng)時滿漢女子的區(qū)別在哪兒嗎?滿洲女子不裹腳,可以光著腳走路。漢家女子當(dāng)時以三寸金蓮為美,光著腳很難走路。而旗袍只能給滿洲女子穿,起碼當(dāng)時是這樣?!毙≈苷f道。
“你的意思是,光腳和穿旗袍這兩件事傳遞了什么信息?”
“對。而且我們都看到了,現(xiàn)場女尸的姿勢很下流。我想兇手是在針對滿族人?!?/p>
“小周,你是不是清宮陰謀戲看多了?這要放到辛亥革命以前也許還能講得通,因為當(dāng)時滿漢關(guān)系緊張??涩F(xiàn)在是什么時代了?如今電視劇里才會有這種情節(jié)?!庇诠饷餍Φ?。
“如今電視上到處都是這樣的片子,不是講偉大的清朝皇帝,就是八卦他們那些才貌雙全的妃子什么的。沒準兒有人覺得有必要給大家提個醒呢?”
“小周你聽我說啊,如今滿族和漢族的區(qū)別已經(jīng)不太大了,我有個認識多年的哥們兒,直到上個月我才知道他是個滿族人。你知道為啥嗎?因為有個工作崗位優(yōu)先考慮少數(shù)民族,就因為這個我們才知道他是滿族人。當(dāng)然他最后得到了那份工作。但之前這么多年我們一直沒發(fā)現(xiàn)他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他們家連姓氏都改成漢姓了。”
“可你怎么解釋旗袍和光腳的事?兩個受害人都是如此?!毙≈芸瓷先ゲ惶?。
“有可能兇手曾經(jīng)被穿成這樣的女人傷害過?!?/p>
“穿成這樣?穿著被撕壞的旗袍還不系扣子?傷害別人的人會穿成那副德行?”小周反問道。
事實上他并不是局里唯一持不同意見的人。
在李書記辦公室召開的例會上,廖國昌正試著改變調(diào)查方向和重點。
“先拋開我們之前討論過的不談,我估計兇手有個車庫。目前全市只有百十戶居民有私人車庫。”他說道,“我們可以逐個排查?!?/p>
李書記并不同意這一意見?!澳愦蛩阍趺锤桑繘]有許可就去挨家挨戶敲門?不行,你這么干會引起恐慌?!?/p>
于光明心想,那些擁有私家車庫的人,要么是有后臺的富商,要么就是高干。廖國昌要是真那么干了,無異于在太歲頭上動土,李書記肯定不會同意。
散會之后,于光明決定繞開廖國昌,自己去調(diào)查田陌的鄰居。這么干肯定是值得的。他一邊這么想著,一邊走出公安局。田陌和第二個受害者之間有些許差別是不容忽視的。她身上有傷痕,且尸身被仔細清洗過,這說明她似乎曾遭受性侵犯,而兇手試圖掩蓋罪行。但第二個受害者與此相反,更像是兇手隨意選擇的目標(biāo),死前并未遭受性侵犯,而且尸身未經(jīng)清洗。
快到中午的時候,于光明來到田陌生前居住的街道。這是位于汕頭路附近的一片貧民區(qū),靠近老城區(qū),似乎早已被現(xiàn)代化進程遺忘。
他有一種故地重游的感覺。走進弄堂,幾個木質(zhì)夜壺晾在一邊,兩個婦女拿著竹子扎成的笤帚,一邊掃地一邊說笑。眼前的一切恍如昨日再現(xiàn)。
居委會位于弄堂最里頭。居委會主任馮伯在他的小辦公室里接待了于光明,遞給他一杯茶,打開了話匣子。
“田陌啊……是個蠻好的姑娘,”馮伯說,“把她家中的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條?!?/p>
“您給我講講她家的情況吧?!笨戳瞬牧虾笥诠饷鲗μ锬暗募沂掠幸恍┒劊螄o他的材料并不詳細。
“報應(yīng)啊!這都是報應(yīng)??!她爹造的孽,卻報到她身上,不公啊!”馮伯嘆道。
“您能說得詳細點兒嗎,馮伯?”
“嗯,老田,就是田陌她爹,在‘文化大革命’時期算是個人物。不過后來風(fēng)光不再了,蹲過大獄,再后來就癱瘓了,成了他閨女的累贅。”
“那他在‘文化大革命’時都干了什么?”于光明問道。
“那時候他是造反派的,戴著個紅袖箍,到處欺負人。后來不知怎么混進毛澤東思想宣傳隊,被派到一個學(xué)校。你知道,這種人當(dāng)時可以說是風(fēng)光一時。后來他受到了應(yīng)有的制裁。當(dāng)年像這樣的人有成千上萬,只是他被當(dāng)成了典型,在牢里就蹲了兩三年。”馮伯說。
“他坐牢時田陌還很小吧?”于光明問道。
“沒錯,那時她好像也就四五歲的樣子。先是和她媽相依為命,后來她媽死了,她就搬回來了。老田從沒照顧過他這個女兒。因為再后來,他就癱了。”馮伯意味深長地喝了口茶,繼續(xù)說道,“但是田陌卻精心照顧他。挺不易的,她一分錢都要掰成兩半兒花。老田沒有養(yǎng)老金也沒有醫(yī)療保險。就因為這個老不死的,田陌連個男朋友都沒交?!?/p>
“因為她老爹?這和她交男朋友有啥關(guān)系?”
“她不想丟下她爹不管。誰家小伙子想拖著這么個累贅???誰愿意?。俊?/p>
“那倒是,”于光明點了點頭,“她在弄堂里有朋友嗎?”
“沒有。她總是忙于工作和照顧家,跟同齡的姑娘們不怎么來往。我總覺得她還干著些見不得人的買賣?!瘪T伯放下茶杯,說道,“跟我來,你自己看吧?!?/p>
馮伯領(lǐng)著于光明來到弄堂中段的一間老房子,推門進去。這座房子似乎是在一處庭院上建起來的。映入于光明眼簾的是一間雜亂的房間,屋子中間歪歪斜斜地擺著一張床,一副梯子通向后建的閣樓。床邊有一個土灶,似乎已經(jīng)熄滅很久了。旁邊放著一個看上去有些年頭的夜壺。除此之外再無他物。這些年老田應(yīng)該就住在這鴿子籠般的小房間里。此刻他正躺在床上,手腳攤開,仰面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