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部分(6)

自以為是鮑嘉的賊 作者:(美)勞倫斯·布洛克


他戴著眼鏡,露齒而笑,讓他看起來有點像老羅斯??偨y(tǒng),而中分的頭發(fā)則讓他看來像小約翰·赫爾德①筆下的素描。

①小約翰·赫爾德(John Held, Jr, 1889—1958),美國插畫家、作家,以描寫爵士年代的作品而聞名。

他看起來很眼熟,但我一時說不出是為什么。

我拉過一把椅子,坐在桌前干活。桌子兩邊各有三個抽屜,中間有一個。我先試中間那個,打開,抽屜正中間就擺著一個小牛皮的資料夾,淺棕色的,上面有裝飾邊和燙金鳶尾花紋。

好極了。

我靜靜地坐了一會兒,看著那個資料夾,耳邊一片寂靜。然后這片寂靜被一個絕對是鑰匙插入鎖孔的聲音打破了。

如果之前我在做別的事情——比如翻其他的抽屜、開櫥柜門、開鎖——我就會錯過那個聲音,或者反應(yīng)得太慢。不過我立刻聽到了,從椅子上跳起來,好像等那個聲音已經(jīng)等了一輩子似的。

多年前——早在你我出世之前——老黑人聯(lián)盟有個棒球員叫“酷爹”貝爾。據(jù)說,他速度極快、行動出其不意;他常被形容為疾如閃電,據(jù)說他可以關(guān)上臥室的燈,然后在臥室變黑之前上床。我總以為這是夸張的修辭,但現(xiàn)在我沒那么確定了。因為我把抽屜關(guān)上,關(guān)掉一盞燈,又關(guān)掉另外一盞,沖到房間那頭關(guān)掉頭上的大燈,鉆進(jìn)玄關(guān)的衣柜,猛地把門關(guān)上,我好像是在燈光熄滅之前就置身于一堆外套大衣之間了。

就算不是,也很接近了。

最重要的是,我在另一扇門打開之前關(guān)上了衣柜的門。如果我的入侵者鑰匙轉(zhuǎn)得快一點,他就會撞見我了。另外,如果他怕冷而穿了大衣,或者神經(jīng)兮兮地帶了雨傘,他就會打開柜子的門,那接下來,我該怎么辦?

坐牢吧,我想。去北邊,沒有什么人做伴,也沒好書可看。但也許不會到那個地步,也許我可以找到理由脫身,或者賄賂警察,或找我的律師沃利·亨菲爾制造一個法律奇跡。也許我可以——

有兩個人進(jìn)了門。我能聽到他們在講話,一男一女。聽不出他們在說什么——衣柜的門很厚且關(guān)得很嚴(yán)——不過仍聽得出他們的聲音高低不同。公寓里有兩個人,一男一女。

哦,好極了。坎德莫斯曾向我保證我有充裕的時間,說那個資料夾的現(xiàn)任主人整夜都不在家。但現(xiàn)在他顯然回來了,還帶著女朋友,我唯一能期盼的,就是他們很快就去睡覺,不要打開衣柜門。

但他們聽起來并不困,而且情緒很好,甚至很熱烈。我明白了為什么我聽不出他們在講什么,他們是用一種我不懂的語言在談話。

這樣形容其實包括了除了英語之外的所有語言。不過有些語言我聽到可以識別出來,雖然不知道在講什么內(nèi)容。法語、德語、西班牙語、意大利語——我知道聽起來是什么樣,甚至還能聽懂一兩個詞。但這兩位向?qū)Ψ絿\咕的是一種我沒聽過的語言。聽起來甚至不像是語言,更像是把甲殼蟲樂隊的專輯倒轉(zhuǎn)著放,找尋保羅·麥卡特尼已死的證據(jù)。

他們繼續(xù)不停地講著,我也繼續(xù)愚蠢地試圖聽懂,同時極力忍著不要打噴嚏。衣柜里顯然霉菌肆虐,而我好像有點過敏。我吞吞口水,捏住鼻子,做了所有你想得到的事情,明知沒什么用卻仍然希望能有效。然后我惱火起來,生氣自己怎么會陷入這個爛泥塘,結(jié)果竟然奏效。打噴嚏的沖動消失了。

談話也停止了。只是偶爾冒出的一兩個詞,聲音太小聽不見,就算你懂那種語言也沒用。不過還有其他聲音,他們到底在干什么?

哦。

我知道他們在干什么了。木板床沒有彈簧因此不會發(fā)出那種唧唧聲,所以我不會有那種聲音線索,但即使沒有,我的結(jié)論照樣確定無誤。就在我忐忑不安地蹲在衣柜里的時候,那兩個小丑居然在做愛。

我只能怪自己。如果我沒有浪費時間在公寓里面亂逛,檢查冰箱,翻書桌抽屜里面那個皮革盒子中的紙條。如果我沒有拿起那個銀框照片,轉(zhuǎn)過來轉(zhuǎn)過去,試圖搞清為什么上面的人看起來這么面熟。如果我表現(xiàn)得專業(yè)一點,上帝啊,我就可以在這兩位出現(xiàn)之前走掉,把那個資料夾鎖在我的公事箱里,去領(lǐng)那筆錢了。我早就出了那扇門、出了這幢大廈,而且——

慢著。

公事箱呢?

肯定沒和我一起待在衣柜里。是不是放在書桌旁,或是公寓里的其他地方?我不記得了。我?guī)нM(jìn)公寓了嗎?我開鎖時放下或者夾在兩膝之間了嗎?

我很確定沒有。唔,我跟著赫伯曼隊長進(jìn)入薄伽丘大樓時帶著嗎?我試著回想整個過程——乘電梯上來,跟12J的威克斯先生講了幾句話,然后沖下四層樓。我當(dāng)時除了覺得該減肥五磅之外,好像沒有其他多余的負(fù)擔(dān),可是也不能確定。

我會不會留在家里了?我記得提起公事箱,但也可能又放下了。問題在于,我離開自己公寓時帶了嗎?

我確定答案是肯定的。因為我還記得今天晚上第二次招來邁克思·費德勒的出租車時,公事箱還在我手上,而且他問我是不是有公務(wù)約會時,箱子就放在我的膝蓋上。

會不會掉在車上了?我有他的名片,或者該說他給的那張中醫(yī)師的名片,總之,上頭有邁克思的電話。公事箱里面沒有任何我需要的東西。事實上,里面什么都沒有。那個公事箱很好,而且我擁有了它很久,難以割舍,但如果必要的話,就算沒有它,我也照樣可以過著富裕而有價值的生活。

但如果邁克思打算把它歸還,他在同一個地方讓我下車又上車,知道我住在哪兒。我想我沒提過自己的名字,要么就是自稱比爾·湯普森,但他可以向門房描述我的外貌,或者——

我到底在瞎操什么心?我在這個該死的柜子里已經(jīng)快瘋了。那不過是個空的公事箱,里面既沒有證件也沒有任何足以讓我吃官司的東西,如果能找回來當(dāng)然很好,但就算沒有也無所謂,誰在乎呢?

總之,我下出租車時還帶著公事箱。因為我還記得為了按胡戈·坎德莫斯的門鈴,我把公事箱換了手。這表示赫伯曼和我展開這趟烏龍任務(wù)時,公事箱可能留在坎德莫斯家了,除非落在“威克斯福德城堡”,不過我想沒有。我?guī)缀蹩梢源_定是掉在了坎德莫斯家,這樣我拿資料夾回去交差收錢時,就可以拿回來了。

如果我能離開這個衣柜。

從聲音可以判斷,外面的愛火已經(jīng)燃成余燼。也許,我心想,我趕緊離開吧,也許他們不會注意到。

對。

我很好奇鮑嘉會怎么做。

過去十五天,我看了三十部電影,全都是漢弗萊·鮑嘉演的。其中一些是人盡皆知的電影,比如《馬耳他之鷹》、《北非諜影》和《非洲皇后》,其他則是沒人聽說過的電影,有《看不見的條紋》和《男人真傻》。我看這些電影時,坐在我旁邊跟我分享爆米花的同伴似乎相信銀幕上的鮑嘉可以告訴你如何應(yīng)付人生所需的一切。而我憑什么告訴她不是如此呢?

但在眼下這種被動的狀態(tài)下,除了鮑嘉,我沒有更好的事情可想。也許鮑嘉會咬緊牙關(guān),鼓起勇氣做一些事,但我覺得這種時候他手里很可能有槍,而我卻連那個他媽的公事箱都不在手上。我的雙手唯一能握住的,只有一個衣架。

門外,那兩個人似乎又重新開始活動起來,不過和之前的不太一樣。他們在走路,同時伴隨著我聽不懂的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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